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24-7-14 00: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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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中有一丝哀愁(浦城往事 二)
那一丝哀愁的眼神近三十年了,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鼓楼公社没有鼓楼,要有也是很久远的事了,没有鼓楼自然没有钟声,这地方很小,沉寂而幽静,望着时断时连的古栈道,你就能想像这里离外界有多远,所有的故事都隐没在高山大树之中。
真的,我没见过这种眼神,它是从心底冒出的一丝哀愁、从眼睛里透了出来。这眼神来自吴小平,他长的修长英俊,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有点像台湾的吴奇隆,个子在南方人中算高的,大概有一米七几,他和他们一群浦城县城中的知青,与我和老刘比邻而居.
在深山中目测完兵源,按计划我和老刘、老李就该回到公社,继续目测公社和公社附近生产队的兵源。
鼓楼公社人口少,附合应征人并不多,这群知青在乡土中显得清新, 整洁的服装、有朝气的面孔、格外令人注目。
由于住在一起,这群孩子天天围着我们,男孩子借我们军衣军帽照像,女孩子买来当地用红薯做的果子给我们品尝,晚上没有电,他们来到我们房间大家围坐在油灯旁,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当然吱吱喳喳指的是女孩子,男生不太爱说话,而在吱吱喳喳中你能听出来,她们是在悄悄的告诉你,男生中谁是最好的。
吴小平显然出众,人高且帅,还有小周黑墩墩的,两眼透出一股灵气,在女生吱吱喳喳中最多的也是他俩。我和老刘最满意的也是这两个年轻人。而他们几乎天天缠着我们,形影不离。他们在这里几年了,迫切的想飞出深山。
一切都在依照程序进行,目测合格后就是体检,凡体检合格的再进行政审,政审当然是最重要的一关。然而事情偏偏发生在吴小平身上,因为档案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他的爷爷奶奶成份是地主。
地主的孙子能当兵吗?政审会发生了争执,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当天我们的小屋也沉寂了,女知青不见了,男知青也不见了,一盏蜡烛静静的摇曳,老刘不吱声,我也不吱声。
太沉闷了,我想呼吸些新鲜空气,于是起身推开院门,月光清辙,使人顿起寒意。隐约看到不远的墙边,孤独的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他一只脚向后弯曲,踏着墙,下巴上扬望着月亮, 没有灯光,悄然无息。我想叫他,可又能说什么?!只身轻轻的把门掩上回到屋里。
清晨,刚刚洗漱完,就听到有人时断时续轻轻敲打院门,一双红肿的眼随着院门打开露了出来,这是一双忧郁的眼、渴求的眼、委屈的眼,他就那样看着你,没有一句话,这双眼能够抓碎你的心。这双眼,一下子让我想到文革,我也曾有过这样的眼。文化大革命当狗崽子的时候,我不是也这样看世界吗?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当你唱着语录歌,再往地、富、反、坏、右踏上一只脚的时候,倾刻之间你的父母就成了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走资派。你的命运大翻身,无路可走、无处可逃,饱经社会岐视。那时你还是孩子,这一切和你有关吗? !我将他靠近的身子一把揽了过来,随之你感受到的是一阵震颤与抽搐。我仅低声说了一句话:“小平回去吧,我会为你争取!”我在他胸前的手,顿时落满了雨水般的泪。
到了会议室,我和老刘、李干事讲;吴小平我还想要,我现在就去团部了解政策,外调吴小平家庭, 说罢,匆匆坐上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
如果从档案中割去吴小平爷爷奶奶这一层,他的条件应该很不错,爸爸是县交通局的干部.老大学生,妈妈在县某局工作.也是干部。孙子要当兵,为了爷爷奶奶的事,要了解父母表现,在现在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在当时确实如此。
想着、想着就走进了县交通局的办公室,主任热情奉茶招待,讲清来意之后,主任竞快步走到我跟前,抓住我的手臂,说:“老李同志,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忙,老吴这几天已经慌了神,情绪非常低落,你知道老吴这个人,这么多年真不容易,他年年是局里的先进,老牌大学生,业务相当好,可是摊上他父母的成份问题,写了多少入党申请书都没有批准,论能力当局长都没问题,可现在却还是一个一般干部。前两天听说孩子被带兵的选中,他逢人就讲,他就希望有政治出头的这一天,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你们帮帮忙收下他的孩子吧!”主任言语殷殷,听者黯然动容。主任的话使我更加想见见吴小平的父母,于是拜托主任做了家访的联系。
吴小平的父母一直在等待我的到来,山区小城天黑的很快,傍晚时分在几乎没看清他们脸的情况下,就被他们拥进家门,在极为热情招呼下大家围坐在方桌旁,一边递烟、一边倒茶。我抬起头,一边应承着,一边环顾着四周,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的住家,不大,但非常整齐干净,最突出是一进门就能看到的那面墙,墙上有一张全家福,围着这张照片上上下下,挂满了先进工作者和模范的奖状,使你能够强烈的感受到这个家庭对于荣誉的重视程度。
一堆客气话之后,老吴竞拿着手绢在脸上轻抚,这时,我才发现,老吴是几乎在用和吴小平一样的眼在看着我,他开始说话了,声音很轻,而我听的很真。他说:“这个出身啊,害了我一辈子,也拖累了小平他妈,我们年年都是局里的先进,也是山城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为这个地主家庭,我们是在拼命的努力啊,但一遇上政治的事就抬不起头。党的政策不是一直讲重成份,不唯成份吗?我们不也是国家干部吗?为什么小平的爷爷奶奶会影响到小平呢?”他叹了口气,又说:“那时土改,是按地多少划分的、一刀切。我们这里都是山地,我爸爸妈妈非常勤劳,家里是雇了2个雇工,但也没什么好房子,反正都住在一起,吃在一起。这地方,地多人少,浦城偏辟,听不到外面消息,临解放的时候家里本来才十亩地,因为地便宜又买了一些,没想土改是按地划分的,就是因为这多买的地一下划成了地主,从此我们就倒了霉,其实小平的爷爷奶奶都是当地有名的大好人,当年雇的人现在还和我们很好。”说着、说着老吴抽泣起来,我连忙安慰他劝他平静。临别的时候,两个老人拉着我的手抓的紧紧的,嘴角嗫动着再说不出什么。希望与命运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太阳还没有出来,街头的小吃已开始喧闹,我随便吃了些东西,便走向新兵团办公室。当时的领导是我们高炮营的教导员范群生他比较大度,只记得他详细询问了吴小平的情况,问了一下我的意见,然后拿出一件文件,他告诉这是刚刚下来的今年招收兵源的补充文件,文件中有一条:确实表现好的隔代的地富后代,可以应征入伍,他还告诉我目前还没遇到这个情况他本人没有多大意见,你可酌情处理但要慎重,我表明了我想要的态度,并将文件抄录下来,立即返回鼓楼。
在最后定员会议上,我将外调情况以及新的补充文件精神做了汇报,吴小平入伍已不再是问题,大家意见一致。征兵工作顺利结束,剩下的就是发通知书了。
我们坐在了离别浦城公共汽车上,县里的老百姓敲锣打鼓、披红挂绿的欢送新兵,我打开车窗试图寻找送行的鼓楼乡亲,吴小平的爸爸妈妈一齐站到我的窗前,三双手再次紧紧的握在一起,我的手又被泪水打湿了,泪水顺着手轻轻流淌。但是我从老吴的眼睛中看得出他是在高兴,特别的高兴! 就是这么一件事,可是在那个年代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分兵的时候,我把吴小平要到了高炮营,他分到了高炮一连,我仍然在高炮二连。我在坡上,他在坡下,每每看到他在训练场上,我都会有一番感慨。后来我知道他不到一年就入了党,一年以后当了班长,再后来我调到了师政治部,从此不知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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