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战友

    第一次听到“无言战友”的称呼，是在1964年初，我参军被分配到步兵营的炮兵连。连长在介绍情况涉及到连队军马的时候告诉我们，军马是我们连队的“无言战友”。当时，我根本不理解，军马怎么能称“战友”呢？连长接着我们讲了一个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关于军马立功的故事：
    当抗美援朝战争进入后期的时候，我们部队进入了战斗的前沿。营部一个通信员在给部队传达战斗命令的过程中，不幸中弹负伤跌下马来。当时情况十分紧急，通信员伤势过重不能上马，眼看送信的任务无法完成，部队正处在激烈的战斗之中，如果不能把战斗命令及时地送到，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时，军马围着受伤的通信员转了两圈，见通信员没有能够站起来，便立即卧倒在地，让通信员爬到背上，然后向预定目标奔驰而去。当时子弹在头顶呼啸而过，身负重伤的通信员在军马协助下完成了任务。这匹军马不仅协助通信员完成了送信任务，同时还救活了身受重伤的通信员，被部队记大功一次。这个故事让我对“无言战友”的作用有了初步的认识。
    说它是“无言战友”是因为它当时在部队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我们炮兵连队里，每个班有两匹军马，平时保障部队的训练，战时负责火炮与弹药的运送。每匹军马的负重在100公斤以上，如果没有军马协助运输，部队是难以完成机动和作战任务的。
    部队的训练任务能顺利圆满地完成，与“无言战友”的紧密配合密不可分。记得，我第一次参加野营拉练就有了深刻的感受。当时军区领导要检验步兵野营拉练的承受能力，决定对我们部队按照实战的要求进行拉练。第一天晚上7点宿营，我们首先考虑的是“无言战友”的安顿问题，然后才安排人员的吃住。由于缺乏组织经验，我们到12点多才睡觉。没想到凌晨1点响起了紧急集合号。战友们带着疲惫的身躯踏上的行军的征途。一天的行军下来，步兵分队的战友们由于负重量大，疲劳的程度大，到了下午许多战友掉队了，连队已经不能按建制行动。然而，我们炮兵分队不仅没有人员掉队，而且还替步兵分队收留了不少的武器。有几个体质较差的战士还牵着军马的尾巴坚持行进。经过250里连续行进的高强度拉练，我第一次感觉到“无言战友”在部队行动中给我们带来的优势。
    “无言战友”在部队行动中能不能发挥良好的作用，会直接影响到部队的任务完成。由于战备的需要，我们部队频繁地组织野营拉练。1964年夏，部队在山区训练回营房，一匹军马的蹄子因钉马掌不慎感染了，我们只有扛着火炮行军。当时我除了自己必要的负重外，还要扛着18.8公斤的炮架，一下午走下来肩膀被磨破了，鲜血浸透了军装。为了早日让军马康复，宿营的时候请地方的兽医给军马治疗。这位兽医很高明，拨掉军马的铁掌，消除马蹄上的腐肉与浓血，敷上消炎药后，又钉上了马掌。三天后军马果真矫健如初，使我们在接下来的十多天的行军中很好的完成了任务。
    还有一次， 1965年夏天，部队为了适应越南战场水网丛林作战的特点，组织我们到簿山水库进行游泳训练。训练结束后，还要步行回营房。由于我们初次到山地，对军马训练的经验不足，我们班驮炮的军马马背被磨破了不能负重，只能驮着马鞍随行。班长决定让驮弹药的军马驮炮，弹药和军马的饲料由我们挑着行军。在山区的崎岖小路上挑着担子走路可不是轻松的事情，一天下来，几十里的路程已经令我们精疲力竭了，可晚上还要起来站岗和喂马。这样连续挑着走了三天，战友们眼看难以坚持了，幸好部队安排驻训两天，这才让军马的背伤养好，我们也能正常地行军。
    实践教育了我们，对“无言战友”我们不仅有更深刻的认识，也与它有了感情，无论在平时的饲养，还是在野外训练，都非常重视它。战友们平时注意爱护它们，关心它们。饲养军马需要铡草，严格做到“寸草铡三刀”，每天晚上定时、定量地坚持上草、上料。发现军马有不适的时候，及时找兽医治疗，根据兽医的交待按时喂药。有的战友还自己拿出津贴费给有病的军马买来鸡蛋，喂给生病的军马吃，以补充营养。拉练中战友们的干粮都是按需要配带的，许多战友的干粮自己不吃给军马吃；行军中每个人只有一只小水壶，本来水就不够喝，有的战友宁可自己渴，把水给军马喝。每次备马都要用毛刷把马背上的灰尘刷掉，以免沙子磨破了马背；每到一地自己盐迹斑斑的军衣来不及洗，首先把军马的垫子洗得干干净净，以保证军马在行军中的舒适。有时候中午吃饭时间很短，战友们总是先喂好军马再自己吃饭，有时候没有吃饭的时间，就边走边吃。
    军马的训练也是非常重要而严格的。在实际战斗中，要求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才能适应需要。在战术演练中，要求军马要能及时起立、卧到、跑步、停止等几十个特定的训练动作，必须通过平时的训练去完成。其实军马也是通人性的，只要平时能够关心它接近它，它也会主动地跟你亲近。所以，与军马的接触与交流往往是训练军马的必修课，而且是首要的一课。
    其实军马对我也有救命之恩。我们在一次山区拉练时，突然山洪暴发。干涸的河沟里忽然水深齐腰，部队当时只有强行通过才能避免覆没的命运。正在紧张地越过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时，我突然踩到一块鹅卵石上。身体重心失去控制，只觉得自己往水面一歪，就被冲出去了五、六米远。幸好这时我手牵着军马，当我手上的缰绳拉直后，军马本能地往上一抬，我趁势借力站了起来。如果不是牵着军马，如果不是缰绳抓得紧，如果不是军马的本能的反应，可能我当时就“光荣”了。
    “无言战友”配合我们完成训练任务中，战友们爱护它。在关键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救它。一次部队行军通过一个水库。这个水库看来杂草丛生，人走过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军马的蹄小负重却大，所以压强也大。一匹驮弹药的马不慎陷进去了。开始，陷的很浅，几个人抬没有抬起来。后来越陷越深，卸掉了军马身上的全部的物资，全班的人去抬也没有抬起来。这时排长决定：集中全排力量，想一切办法也要把这匹马抢救出来。于是全排战友，忍着饥饿，硬是用绳子把军马从泥潭中拉了起来。尽管这时人困马乏，战友们为军马得救而忘却了疲劳，继续完成30多里的行军任务。
    战友们对“无言战友”深情，对于没有亲历的人是难以理解的，只有与“无言战友”朝夕相处才能感受至深。有一次，我们在伏牛山搞适应性训练。部队在人烟罕至的山林里从事山岳丛林行军训练，一部分人员训练山地射击，一部分人员组织军马穿越山林。突然一声炮响，一匹军马受惊跳了起来，肚子被树桩扎破，鲜血淌了一地。尽管当即找来兽医，但是为时已晚而无力回天，经抢救无效而死了。当天晚上全连没有一个人吃晚饭，为与大家朝夕相处的“无言战友”突然离开了我们而难过。这种情绪延续了好长时间，一提起此事，战友们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后来部队把这次事故编成教材，教育战士避免类似问题的再次发生。
    如今军事装备有了很大的发展，部队的“无言战友”可能已被其他运输工具所取代。但是在我军历史上“无言战友”的独特作用是功不可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