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完成的任务——军魂永驻之浪淘沙
2007-08-05 22:48:21 太湖蓝藻,沸沸扬扬。 告别太湖,整卅年。那一年,我们连用不足一月训练时间,为全师表演武装泅渡。 说来奇怪,当时全连无连职。 指导员姓敏,现在术语叫靓崽。虽有级差,称兄道弟。有次开玩笑,要把他塞到我的床柜下,他窜如狡兔。 后来谈心,说我自由散漫,不象好兵。我辩解说 :不是自由散漫,是渴求自由。天性最怕人管更怕管人,顶多当个帅克那样的好兵。 他问帅克是哪国元帅。 他最后走的,好象是探家。临行时说:全交给你了。不要跟我吵。别辜负首长的培养和支部的期望。 我脸上笑,心里骂。其他排长资历老,能服众。我从外连调来,属后娘养的活该受累受气。 驻扎太湖边,第一周相安无事。沙丘上和浅水内规范动作,人人都比奥运健将姿式优美。浮起水面,个个惊慌失措,丑态百出。三十几个旱鸭依然如故。 几天后,我急眼了,召集其他排长讲故事。小时候,几个叔叔带我去游泳池玩。我最怕下水,谎称已会游泳。他们信以为真,不由分说,拖手拽脚,把我抡进深水池。我扑腾打水,学会狗刨式。 排长们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我说:中午各排动员并编组。打破班建制,两个高手护一个旱鸭,下深水。 他们摆出种种困难,群起攻之。 我笑,冷冷说:这是命令! 午后全连下深水。我坐小木船监控。湖光山色,水波荡漾。划船的两个战士眉飞色舞,情不自禁唱起“洪湖水,浪打浪。。” 急促的打水声隐约传来。我定睛望去。不知为何,一个战士离开队形,浮上来,沉下去。再发现他时,已脱离全连数十米。 划船兵手忙脚乱,小船打转。我急了,手枪顾不得摘,纵身跳进湖中。 我努力抓住他。他挣扎,往下沉,顺势抱住我的后腰。在救护常识中,这是致命的危险信号。我没有慌乱,也不挣脱。只是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想法:今天死在这里了! 我们往下沉,那是个无底深渊。水底太黑,我不敢推开他。好在少时练潜泳,很能憋气。 也许命不该绝。我的手被抱住,只靠踩水上浮。水草和气泡迅速向下滑去。我昂头,看见似乎久违的蓝天。 战士们七手八脚,把我们拉到船上。经急救,落水的战士脱险。 没有命令,各排纷纷退回岸边。我感到情绪压抑,士气低落。 不知谁捅出消息,副营长火速赶来。我低头认罪。 他越说越气,怒不可遏。 我象落汤鸡,湿衣贴身,脚底一滩水,嘟囔说:武装泅渡,最少要20天负重强力训练。。。。。。 他怒发冲冠,摘下帽子骂。骂累了,晚饭都没留下吃。 我也没吃饭,独自回草棚闭门思过。夕阳的余辉渐渐退去。夜幕降临,屋里出奇地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班长悄悄进来,点亮油灯。炊事班炒了几个小菜,还有两壶酒。 那酒很苦涩。我旁若无人,自斟自饮。他们陪着喝,都沉默不语。 老班长忍不住打破沉寂:明天。。。。。。 我环视他们。酒精把他们脸颊烧得飘红。那是一张张朴实而真诚的脸,眼神里充满企盼和鼓励。 我说:通知全排集合。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我背手枪。 他们恍然大悟,冲出门去。 那晚天气骤变。风雨欲来,乌云翻滚。湖堤点燃一排火把,与其说是照明,不如说是壮胆。 全排人井然有序下深水。 我知道这是搏命。要背水一战,须破釜沉舟。视度很差,恰恰是我渴求的最佳条件。人的精力高度集中。 风乍起。雪浪席卷湖堤,发出深沉的轰鸣。风助火势,火光摇曳。 人越聚越多。 老班长悄悄说:别的排闻讯都来了。你看那些锅,司务长带炊事班穿军装,动真的。 我只感热血沸腾。 凌晨逢雨收兵,各排报数,全连只剩一只旱鸭。 十几天后,全连一个不缺,整装横渡太湖。我居首,侧泳,不断回头调整各排队形。最远处,是炊事班的五口黑锅。 全连提前登陆,圆满完成任务。各级首长大加表彰。 从此每临烟波浩渺处,眼帘中会不期而遇那几口锅。远远的,黑黑的,左右飘摇,上下浮动。有年春节晚会,唱太湖美。江南风韵,委婉缠绵。脑海中骤现那几口锅,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几个月后,我脱军装,进云南深山当自由民。 几年后,在当地邮局,看见职工们忙忙碌碌。一盒盒小纸箱,装着每个老山烈士的全部遗产,从墙脚摞到天花板。 心沉重,腿沉重。我忘记寄出书信,直至邮局关灯,营业员推我出门。 后来看记录真人真事的报告文学《西线无战事》,其中讲一个北京老乡,倚仗父亲是部队高干,调皮捣蛋,经常去师医院追求一个小女兵。他想索求人生的第一个初吻,被小女兵骂的狗血淋头。他牺牲在老山前线,打得很英勇。18岁,全身正好18个弹孔。清理遗体时,那个小女兵抱着他痛哭流涕。 看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很感动。最震撼我的,不是部队事。连长牺牲了。天寒地冻,风血交加。连长的妻子只身孤影,推小车卖猪还债。 这就是中国人的脊梁和血性,全世界所有的百富榜都无法比拟。 自幼就读部队子弟学校,最喜欢的课文是《谁是最可爱的人》。几十年过去,有的段落依旧琅琅能诵。 大浪淘沙。 谁是最可爱的人,我们还身列其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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