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吴四明 于 2015-7-12 18:50 编辑
难 以 忘 情 的 军 营 往 事 (下)
7月11日 ,到达农场的第5天。早上,住我排的吴家兴副指导员和排长聂章咏照例去连部开干部会。我则带领战友们进行田间作业。这天骄阳似火,万里无云,丝风不露。烈日曝晒下,农田里的水变成蒸气游离于低空之中,闷热异常 。一会,大家就汗流浃背,身无干纱。而作业区离宿舍好几里地,一棵遮阴的树都没有 。于是我和另几位班长商量:反正是个热,不如加把劲,把全天的活干完,下午休息。达成一致后,我向全体宣布,大家也都同意。工作进度明显加快,我又叫炊事班把饭送到田头。饭后又干了一个多小时,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这时副指导员和排长也从连部回了。我很奇怪,前两天他们开会就在连部休息,今天怎么回来了?几天后听那边的战友说,本来饭后他们都 躺下了,突然排长想起一件什么事,一定要回去,谁也劝不住,结果他们就回来了。等大家都休息后,我向排长汇报上午已完成全天任务,准备下午休息时,他突然一改往日儒雅的风格,发火了:“你说了就算?下午学习!”。当时真把我吓着了,须知我从当新兵到眼下在他领导下整整两年半,他从未以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过话,也从未见过他以这样的口吻同其他战士说过话。何况这也并非我一人的决定。无奈之下,我只好苦笑着去休息。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我躺在床上还未入睡,晴空万里瞬间就阴云密布,接着就狂风大作 ,接着就电闪雷鸣,接着就暴雨如注!这也许是沿海地区的气候特征吧。只是没有领教过。不知不觉中我入睡了,睡得很深,很沉。 蒙胧中,听到排长在喊:“起床了,起床了。”风还在刮,雨还在下,雷还在炸!我微微睁开眼睛, 没有立即起床。因为太累了。几年来排长一直随我们班行动, 现在他就睡在我对面, 两个下舖相距不到50公分。我发现他早出去洗漱了。于是我坐了起来,没有下床。这时排长已经回到自己床边。一边往布袋里装碗,一边对我说:“七班长,今天……”,突然,灾难降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桔黄色火球在他脸部和与之平行的电灯泡之间一闪,不到半秒;几乎同时,一个仅相当于小鞭炮爆炸发出的声音响起“啪!”。因排长在和我说话,我也一直在注视着他的眼睛。只见他头一偏,我以为他只是在躲避那耀眼的火球。紧接着又是“叭”的一声! 他手中的布袋掉在地上,袋里的碗摔得粉碎!我马上意识到出了大事!一跃而起,上前将他抱住,他才未倒地。我大声呼唤:“排长!排长!”。没有任何反应!我立即让他仰卧床上,试鼻息,没有呼吸!摸脉搏,停止跳动!听心音,声息全无!整个房间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事后才知道,排长脚掌下的水泥地板被强电流击出了直径约15厘米、深度约5厘米大小的坑!水泥渣四溅!事后还知道,排长的手表定格在1975年7月11日下午3时18分!我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即喊来另一战友协助我抢救 ,我负责向排长口中吹气,战友挤压胸部,试图帮他恢复自主呼吸。这时全排已乱成一锅粥,原来这一条电线下的西头另一房间九班长左保其也被雷电击中,扑倒在地,下巴磕开一条口子,血流不止!东头另一房间副指导员吴家兴也被击中,生死未卜!我立即安排会摇橹驾船的刘德元去连部报告。其余战友继续对三人进行抢救。 约摸过了半小时,连首长闻讯全过来了。卫生员确认排长和九班长已经去世。回天乏术。我们极不情愿地停止了抢救,我一下瘫坐在床上,无限悲痛。后来遗体被抬走,我只能目送他们离去,因为连续半个多小时嘴对嘴吹气,体力消耗殆尽,我连站立起来的气力也没有了。 副指导员身负重伤,虽有生命体征,但已十分虚弱,随时都有危险,立即被抬上船,走龙溪港水路送往湖州第一人民医院抢救。据说军首长出面请了上海两位著名专家连夜赶来竭力救治,才暂时保住了性命。 许久以后,我多次陷入沉思,毋庸置疑,这是一起没有先兆、无法预判、不可逆转的意外事故。谁也没有做错什么,有的只是偶然。试想, 假如下午全体休息?假如没有突发强对流天气?假如室内电路安装哪怕再规范一点点? 假如那个时间节点他们没有置身于那根电线下的三个点上?这里只要任何一个“假如”成为事实,惨剧就不会发生。但那个已成为历史的瞬间不容假设!此次事故虽具有极大的偶然性,但是,若干个偶然的叠加,就有可能生成为必然! 几天后,我参加了二人的追悼会。汽车驶往设有灵堂的湖州殡仪馆,越往前走,我越感到不对劲。及至下车,才知道这里居然是几天前在汽车上遥望并想到此一游的白塔 之下。真是造化弄人,我曾有过很多愿望 ,但命途多舛,绝大部分都未能实现。唯独这个最不该有的愿望,却在搭上了两条鲜活的生命之后迅速地实现了!真是罪过! 遗体告别中,左保其因有外伤,头部严重水肿,容颜已无法辨认,惨不忍睹。相比之下,排长则显得神态安详,犹如熟睡一般,以应有的尊严告别了这个世界。多少让我感到一丝慰藉。追悼会后,大家心情沉重,鲜有交谈,默默回到了农场。接着,我们收拾行装 ,撤点归建 。终于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 聂章咏排长是我十分敬重的老师、领导和兄长。他儒雅,温和,正直,平易近人,关心下属。我一入伍就在他领导下,接触相对较多。他的言传身教,无私帮助,让我受益终生。他的溘然长逝,使我痛失了一位良师益友。后来听说,与他去世时差不多的时刻,他远在黄陂的妻子顺利分娩了。这样,当年的婴儿就已经40岁,也应早已为人父(母)了。我遥祝她(他)及家人幸福安康! 左保其与我同年入伍。他脚踏实地,刻苦好学,勤于思考,积极上进。业余时间酷爱蓝球运动,或观摩 ,或参与,蓝球场上没少见他矫健的英姿。 75年初由战士提为班长,属同年入伍兵中进步较快者。对他的去世,只能说:天妒英才! 吴家兴副指导员是后来调入本连的。他坦诚待人,乐于助人,处处身先士卒。是颇受尊敬的连首长。事故后,健康状况大打折扣,一直在连部休息。但他心胸开阔,乐观豁达,且心灵手巧。为排遣寂寞,他学习雕刻,绘画,无师自通。用楠竹雕各种花色、造型的笔筒,很有韵味。画的山水画也像模像样,有时还请我题字, 我知道以我的水平是不配题什么字的,但为了不扫他的兴,我也斗胆答应。记得在他一幅《喜鹊登梅》的国画上我题了一首诗,现在只记得最后一句:喜梅双双报春来。当时他很是喜欢。后来他转业回了大悟。我以为他恢复得很好,并默默为他祝福。谁知前几年听彭本炎参谋说。,他回乡不久就去世了。令人扼腕叹息,欷歔不已!
后记:今天是老排长、我的军旅生涯启蒙者和入党介绍人聂章咏与同我一起走进军营、朝夕与共两年多的战友、班长左保其在雷击事故中殉难四十周年忌日 ;也是相处时间虽不长,但可倾诉心声,无话不谈,亦师亦友的副指导员吴家兴意外受伤四十周年的日子。几年后他也因此而英年早逝。几十年来他们的优秀品格不断的鼓舞和激励着我,他们的音容笑貌也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多年来,我一直有个心结,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他们做点什么。于是,便有了这篇拙文,记述他们的生活点滴。愿与同他们共同战斗过的,认识他们的,不认识他们的战友一起缅怀他们,记住他们!
2015.7.11 于通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