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兵痞子 于 2015-3-15 18:41 编辑
由左至右:前排 高晓婷 刘丽 曹南燕 后排 ×× 华军 徐力 雄鹰足迹海天涯——是我们6位赴沉湖农埸女兵当年合照的题词。四十多年过去了,唯一记录着我们共同奋战共同生活的旧照片终于找到了。我在这里只生活了一百天,因组织上让我去学习便离开了这里。但是这里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一桩桩的故事编织了我人生中最初的浪漫,也给我留下了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有了照片,加上我这段拙略的、低水平的文字终于可以记录和描写现在的年轻人看不到和无法感受的生活了。
1972年冬,我们部队奉命开拔湖北沉湖农埸执行生产任务。我作为师医院中被选中的六名女兵中的一名,是最小的,那年我十六。
沉湖农埸地处江汉平原腹地,位于天门、汉川、仙桃结合部湖北汉川一带,原是一大片无人问津的沼泽地,后来被部队开发成原武汉军区的农埸,由所属部队的野战军轮流进驻完成生产任务。我们师接替的部队是陆一军三师,他们是第一批也是最艰苦的开垦者,挖河、修路、造田,他们改变了这片土地,让这片黑油油的沼泽地变成了沧海桑田。解决了当时部队吃粮的很大问题。
记得我们第一次吃到从沉湖农埸发来的那油晃晃、园溜溜、喷香的大米时,真的,不相信还有这么好吃的米。官方记载:“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国人民解放军根据毛泽东主席的“五七”指示,同天门人民一道,在如今天门的沉湖地区围湖造田,修渠筑路,建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沉湖基地。经过30多年的建设,沉湖基地曾经是湖北最大的军垦农场。现在成为“沉湖农业综合示范区”。历史的笔触记录了曾经在那里奋战过的我们这一代军人,这里也包括我。
我的父亲当年就是第一批垦荒者,听他讲述过他们在最初开发农埸时的艰辛,为了增加表面积他们初进湖区时都是趴在泥潭里办公的,因为站着只需一会儿就会陷入深深的泥潭。士兵们在冰冷的泥潭里挖泥,常常会有人陷在里面。 他们在那里奋斗了五年,我们去的时候,看到的不光是稻米飘香的良田,还有一个个为了这个农埸牺牲在那里的军人——有士兵、有干部,他们永远留在了那里。每当早晨起来我面向东面就会看到不远处的一个高坡,上面有一个个高低不等矗立的坟头。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清晰的轮廓映入我的眼帘,似乎他们全都站在那里,带着整齐的军帽,微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襟,他们背朝太阳,面向湖区,好像在用他们满是留恋满是遗憾的双眼,在看顾着这片土地,看顾着用他们的血汗用他们的身躯修筑的人工河,修筑的上百里的大堤,看顾着这一大片由绿到黄的桑田,也看顾着我们---一批批的后来者。在沉湖的日子里,这种悲壮似乎每天都伴随着我。
入湖前,部队已做了入湖教育,这里最危险和最可怕的敌人就是“出血热”,是由黑线姬鼠身上携带的螨虫传播的一种恐怖的传染病,那些牺牲在这里的士兵们大多是因为患了这种疾病。刚入湖时,我们个个惊恐,就怕床下的稻草里有这种螨虫,据说部队里很多的战士因害怕而穿着雨衣睡觉。尤其是当我们捉住这种老鼠,将它身上的螨虫放在显微镜下看到无数的纤毛,想到就是这样一种难以用肉眼看到的小虫可以要了我们的命时,更加害怕。为此,我们在宿舍里养了一只猫,算是为我们战岗放哨。记得一天夜晚,恶梦将我惊醒只见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我的脸前,以为是鬼吓得我大叫翻腾到床下。
我们的病人不多,但一样要值夜班,要做治疗。因为年纪小,这是我最害怕的时候。我们的病房不像现在是筒子楼,那是真正的小平房。晚上查房的时候要提着煤油灯,如果有风,煤油灯那悠悠的光把人影映在墙上常常会吓着你。尤其是病房有时会放刚死的病人,那种恐惧更是不寒而栗。记得有一晚十二点钟换班的时候,我去叫醒接班的男兵,那要跨越好几排房子。忽然,河边不远传来叫喊声,拉枪栓声,像是哨兵在喊,还有不少人的奔跑声,“站住,开枪了”,接着一排冲锋枪划破天空,我穿着白大褂,吓得紧贴在墙边,不敢呼吸,思索着如果是敌人我该如何应对。第二天才知道是当地的一群地痞划船来部队偷窃。湖区没有围墙,那年代老百姓很穷,这种事时常发生。
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埸上我经历了什么叫恐惧。
因为我们是女兵,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医院安排我们六个住在了当时较好的宿舍,与院领导住在一排房子(其实很简陋),我们的院长名叫姜万金,是个很和善慈祥的大叔,常常对我们开着玩笑说:“我给你们站岗放哨,你们这六千金可要好好的,不要得病不要出事,不然我这万金也陪不起你们这六千金。”
我们医院坐落在人工河大堤的下面,主要任务是做部队卫生保障。全院几十个人加上病号,吃用的水都得从河里挑,一天下来要百十来担。没有领导指派,我们女兵班在班长的带领下抢先担当了这个任务,记得那个时候的我个头很小,体重也就八十来斤,挑着两只能装百十斤的大水桶走平路就够呛的了,还要从大堤上踩着不是路的小路沿坡上行,水面有一排小木板搭建的小桥伸向河深处,开始很难,要一桶桶的拎起后挑上大堤挑回医院,一路下来要休息好几次,一天下来,肩膀就压肿了,晚上胳臂痛的在床上只叫唤。后来我们都可以站在桥头,一手一个桶左一下右一下,大步流星的挑起就走,每人每天都要从河里挑几十个来回。但是那个年代我们都有那股子劲,女兵们在一起不是比漂亮,不是比身材,是比朴素比吃苦精神。
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比的是美貌,比的是谁能多占点便宜少干一点,比的是谁能多得一点。时代改变人价值观的力量是何其的大啊。
院长伯伯看着我们这群女兵常常忍不住心中的欢喜教育男兵们:你们一个个还是大小伙子,还没有这些女孩子有朝气。“我们师的女兵是最棒的!”这是他的口头禅。
最快乐的时光要属到河里洗被服和捉蚌壳,我们光着脚,裤腿高高的卷起,站在船上将一件件被单扔在水中,一人一个角扯着抖着,大家笑着闹着干着,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傍晚,我们会拎着水桶到河边,等着退潮,一个个蚌壳会裸露出来,不一会儿就能捡大半桶,即便没有盐没有作料,还是会让我们六人视这为大餐。在夕阳下,我们会一边检一边望着一条条从远处到近处的帆船,船夫们吼着号子延着岸边拉着芊,好一幅美丽的画面。那个年代照像机是奢侈品,没有办法记录这些,这样美好的景致,这样浪漫的情怀我们只能把它永久刻录在心里。
我们的班长是北京人,她是个充满活力、激情四射、点子很多的人,她是老三届,当过知青,当过民办教师,比我大四岁,她曾是我的榜样和楷模,更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启蒙大姐。在沉湖我们医院也分了生产任务,考虑到医院的特殊情况,六团的团长答应帮我们打理这些农田。为了报答他们,班长常常利用周日带领我们几个女兵步行到湖区的部队里为战士们洗衣缝补以表达医院的谢意。我们唱着当时的革命流行曲,沿着大坝,跑着跳着,感受的大自然的美好,体会着青春的活力。最可笑的是,我们常常是用一个战士的洗衣粉洗了全排人的床单,剪掉一个战士的袜子补了所有人的袜子。那个年代,当兵的津贴就六七块钱,现在想想,不知我们当时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有一回,天下着雨,我们来到连队,把所有战士的床单都洗了,洗完才想过味来,只好用被包带晾在他们睡觉的大草棚里。外面下着雨,屋里也是湿漉漉的,我们这一群天真无邪的女兵们就这样让所有从田里下工的战士们目瞪口呆,他们一定在想晚上如何睡觉呢。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做错了事,排长进来楞了一下,紧接着让所有的战士为我们鼓掌,看来小小的排长在一群大小伙子面前仍是个老练的大哥。虽然我们常常做些事与愿违的好事,但每次当我们离开部队的时候,战士们就像送别亲人一样拥到大路上,他们的脸上蘸满了愉悦和兴奋。长大后我才明白,我们这群微不足道的傻乎乎的小女兵们也曾用自已的方式给这些见不到异性苦战在农田里的大兵们带去过一丝丝温暖和美好的希望。
那年春节,湖北省慰问团来部队慰问,这真是部队的一件大事,记得当时部队到处都是标语,喜气洋洋。随同来的有武汉市京剧团,就在此时,医院把我派去做保健。院长把我叫去,像对小孩子一样对我说:你是医院选出来的,一定完成好任务。和他们同吃同住,不要不敢吃饭,部队招待他们会吃的不错,你不要再回来吃饭了。院长像哄小孩子又像在吓唬我,现在想想觉得好好笑。可偏偏那时我胆儿小极了,我常常在后台的幕后边儿上一个嘎叽角儿里坐着,陪着他们熬夜但不敢和他们一起吃夜宵。不知老院长怎么知道的这事儿,瞅准机会磕了我一顿。现在想想一定是他老人家对我这沉湖中最小的兵丫的一种疼爱。
我随慰问团来到几十里地湖区中心的部队,当他们演出任务完成时,天开始连降大雨。他们走了,部队却把我留下了,大雨使整个交通中断。若大的湖区没有一个老百姓,部队全是男的,我睡在团部办公室的小房间里,俩个哨兵在房前站岗,没有女厕所,上厕所都是团长给把门。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坐卧不安,要是有一个女的也好!哪怕是个家属,哪怕是个农民,少女时代的我即便是个军人仍摆脱不了对完全男性社会的恐惧。想回医院,几次偷偷的窥测门外,那两个紧绷着脸的大兵紧守在门边,此时的我好想我的医院,好想我的战友,我开始预谋逃跑。短短两天,像度过了半个世纪。第三天早上,雨停了,外面的雾好大,几步远就看不到人,为了掩人耳目,我把棉鞋留在了房间,偷偷的从后窗逃跑,立在堤坝上的稻草垛成了我的掩体,跑一段躲在后面休息一会儿。不久,听见有人在后面追赶说话的声音,几个团首长已追到了不远处,他们边跑边喊,已经可以看到他们,最前面是老团长,只见他的裤角用绳子扎着,气喘嘘嘘,我的心里一阵难过,乖乖的从稻垛后面出来,好后悔。站在他们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师宣传科的科长手里还捧着一摞小人儿书和我的棉鞋一股脑的丢在我面前:“太不像话了,让首长这样为你担心,你还像个兵吗?现在是特殊时期,大雾车船都停止运行,几十公里的路你知道怎么走吗?出了危险谁负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知道自己不知轻重,不守纪律,觉得对不住这些首长,眼泪像洒落的珠子开始往下流。团长拍拍我的头用慈爱的目光制止了那位科长,说:一会儿坐师里电影组的快艇回医院。他们把我送上船,快艇飞驰般驶去,他们一直在岸上招手,我坐在船尾流着泪直到看不见团长他们的身影。到了医院我像归巢的鸟儿,高兴的来到院长面前报到,刚进办公室的门,“逃兵回来了!”院长的声音传来,我吓了一跳,以为要挨批,一屋子人都笑起来,这时我才知道团长已经把我的逃跑经过通报了院长,院长的话分明是长辈对我们小辈的爱。两年后,我荣立三等功,在全师的庆功大会上我见到了那位团长,他走在全团的最前面,冲着我笑着说道:“小逃兵立功了”。登时,那个气喘嘘嘘,用绳子扎着裤角的团长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每当想起这段往事,想起这些老首长们,我的心中还会有一股股暖流……今天的世界,今天的军营还有这样的领导,这样的首长吗?
我们这群风华正茂懵懂的少女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在这里享受了自己人生中最初的浪漫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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