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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州去看瞿秋白 (谨借清明时节推荐此文缅怀中国革命先驱者)
[文章来源:《北京青年报》 2011年6月25日 作者:肖复兴]
车过福建连江,本来是要西去永定,在我的一再坚持下,车终于北上拐到了汀州。去汀州,主要为看瞿秋白。
想起“文革”时大串联,从北京乘火车南下,从衡阳到韶山再到南昌和瑞金,离汀州越来越近,近得只有一箭之遥,却没有去成。不敢?还是不忍?真的说不清楚。那时候,红卫兵的小报上正在整版的刊载《多余的话》,批判瞿秋白为共产党的叛徒的文章和标语铺天盖地。瞿秋白的死难地汀州,自然没有韶山或瑞金那样的令人趋之若鹜,热血沸腾。
在中国,不知会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内心深处是对不起瞿秋白的。不要说那些曾经无情抛弃过他、批判过他的人,就是如我一样已经走近了他却和他擦肩而过转身奔向时髦别处的人。其实,离真正的革命意义都很远,便也离瞿秋白很远。我一直相信,作为一名坚信共产主义信仰的革命者,瞿秋白是遭人(其中包括共产党本身)误会最多的一个人,也是受人(亦包括共产党本身)最敬仰的一个人。
“话既然是多余的,又何必说呢?”《多余的话》里的这第一句话,始终在我的耳畔盘桓。那时候,真的不明白,既然明明知道话是多余的,而且很可能遭到误解乃至对自己全盘的否定,为什么偏要去说呢?好长一段时间,总觉得《多余的话》更多的是文人式的表白,是文人与革命的矛盾和纠葛,是对自己内心坦荡如砥的审视和解剖,是对于残酷路线斗争的厌倦和彷徨。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他这样的坦然面对历史与现实,以及生死和他坚定的信仰。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就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吗?明白瞿秋白当时写下这句话的心情了吗?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如飞,离汀州越来越近,心里越来越沉甸甸。天阴着,蒙蒙的小雨如雾如烟。不知怎么搞的,忽然想起瞿秋白未到红区前在上海时写过的一首诗:“万郊怒绿斗寒潮,检点新泥筑旧巢。我是江南第一燕,为衔春色上云梢”。那时的心情,和写《多余的话》时的心情,是多么的不一样。历史虽然从来不允许假设,但从心里还是忍不住一次次的假设过,如果当时瞿秋白能够随红军大部队一起长征,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
以前读书的时候,曾经读到过这样一个细节,红军北上之际,瞿秋白把自己的强壮马匹,换给了徐特立。这个细节一直没有忘怀。这是一个革命者的情怀,他把困难乃至危险留给了自己。我一直想,也许,从那一刻,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命运。
车子越过已经污染的汀江,驶进喧嚣的汀州城,残败的老城墙掩映在新楼与旧房之间,和我想象中的汀州城完全不一样。唯一相似的,是建于宋代的试院,试院里的两株唐柏,还能够有资格诉说当年的沧桑与苍黄。这里一度是福建省苏维埃政府,又一度是国民党36师的师部。试院最后一道院,最东边偏厦的两小间房屋,就是当年关押瞿秋白的地方。是36师的师长、当年黄埔军校瞿秋白的学生宋希濂的特别照顾,让瞿秋白多了外面一间小屋,做会客用,很多国民党高层派来劝降、诱降和威逼的说客,走马灯般都是在这里轮番表演。
走进这两间小屋,不知为什么心怦怦地跳得厉害。墙的四围用棕色的木板围起,象乡间的木屋;靠墙是简单的一张木床,靠窗是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木椅。虽然窗子朝南,但因外面有高墙遮挡,屋子里照不进来什么光,潮湿阴暗的感觉,和温和的乡间木屋立刻拉开了距离。写字台上放着砚台、毛笔和油灯,我坐在木椅上,望见窗外有一座四方形的小小天井,天井里种着一株石榴,一株桂树,树龄都已经很老了。桂花尚未到开花的季节,那一株石榴花却开得正艳。瞿秋白牺牲的时候,是七十六年前的6月18日,和我来时的时间相近,想应该也是榴花似火吧?
瞿秋白就是坐在这里写下《多余的话》,还有那些诗词,那些篆印,包括写给妻女的信。临终之前,如此的从容,又如此文气沛然。说起他写给妻女的信,我想起赴苏区前,他和妻子杨之华在上海分手之际,曾经买过10本黑漆布的笔记本,给妻子5本,对妻子说:这5本是你的,这5本是我的,我们离别了,不能通信,就把要说的话都写在这里吧,到再见面的时候交换着看。如今,坐在这里,溯思当年,心里都会柔肠寸断。望断南窗,遥想妻子,自己将要命尽天涯,那时他是什么心情?
当然,最难忘的是,就义那天早晨,他坐在这里写下他的绝命诗,特务连长走进来,他没有停笔,接着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方欲提笔录出,而毕命之令已下,甚可念也。秋白曾有句‘眼底烟云过尽时,正我逍遥处。’此非词谶,乃狱中言志耳。”最后写下了“秋白绝笔”四个字。每逢想到这里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想起雨果在《九三年》里写朗德纳克从悬梯上走下来,对团团围住他的荷枪实弹的士兵说:“我允许你们逮捕我!”尽管革命内容与阵营不同,但那种贵族式的高傲气质,让人肃然起敬。
解说员告诉我,当年瞿秋白就是从这里被带走,从后门走出,到中山公园的凉亭饮酒照相,然后出西门赴刑场的。我请她带我看看那后门的样子,我很想顺着瞿秋白就义的原路走过去。她带我来到一条黑暗的走廊,后门被锁,她告诉我即使走出后门,前面现已建起了一所小学校,也走不过去了。
如今汀州城的西门,以及中山公园,还有被后人称之为“秋白亭”的那座八角凉亭,都早已经不存在了,那地方建起了一座汀州宾馆。顺着府前街往西走不远,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纪念碑,上书“瞿秋白烈士纪念碑”几个大字。旁边有一座花岗岩石,上刻“瞿秋白就义处”。当年,他就是站在这里用流利的俄语高唱着《国际歌》和《红军歌》,用清亮的常州语音高呼着“中国共产党万岁!”、“共产主义万岁!”,然后说了一句:“此地甚好!”坦然席地而坐,微笑着慷慨饮弹就义。
中国共产党建党90周年余。瞿秋白是自1921年中国共产党建党以来牺牲的第一位领袖。作为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作为两度担任过中国共产党的最高领导人,我们实在应该记住他。我们实在应该记住他在《多余的话》里曾经说过的话:“这个世界对于我仍然是非常美丽的。一切新的,斗争的,勇敢的都在前进。那么好的花朵,果子,那么清秀的山河水,那么宏伟的工厂和烟囱,月亮的光似乎也比从前更光明了。但是,永别了,美丽的世界!”我们实在应该问自己:这个世界是不是变得如他所希望的那样美丽?
当地人告诉我,此地纪念碑后面被书中称之为罗汉岭的山,他们又叫做卧龙山。关押瞿秋白的地方为龙首,他牺牲的地方为龙尾,他用36岁短短的生命,擎起了整个一条龙。听完他的话,我转过身去,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
[建议战友们若想了解中共早期领袖人物瞿秋白,请点击网络电影《秋之白华》;或阅读《瞿秋白传》,人民出版社出版,作者王铁仙、刘福勤,均为著名中共党史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