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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yangyanjun111 于 2009-3-17 21:43 编辑
1970年底,我从家乡参军来到二师医院,当时我还未满14岁,那年和我同样性质的女兵,即没有履行正规入伍手续,直接穿军装的所谓“后门兵”,共四十余人,年龄大都在十四、五六岁。我们这帮女孩子,穿着不太合身的绿色军装,走在整齐有序的军营里,过着兄弟姐妹般的集体生活,还有着供给制的月薪6.75元,那心绪真是兴奋的不得了。在我们对部队还不怎么摸门、还沉浸在“我是一个兵”的歌词中的时候,上级突然来了命令,让我们这批女兵参加冬季野营拉练。这一消息就好像我第一天穿上军装,从大家兴奋的眼神、快乐的话语里,我能够感受到她们都和我一样,决心在这个革命的大熔炉里,锻炼自己,磨练自己,无论多艰苦,都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给父母亲的老部队抹黑,更不能丢脸!
在兴奋的期待中,老兵手把手的教我们打背包、折大衣,挎包要左肩右斜,水壶要右肩左斜,腰带扎在身上要松紧适度,干粮袋也有着规定的背法。领导还给我们讲授在无菌操作下创伤的包扎、各种注射的方法、战备药箱内药品的使用。在思想上,我们每天都学“毛选”,组成一帮一、一对红,我和同年兵陈小燕大姐结成了对子。那些天我们非常紧张也很充实,晚饭后,在我们内科女兵宿舍里,笑声歌声源源不断。当然也有不少现在想起来觉得非常好玩儿的事,参加拉练前一天下午,炊事班发给我们四张15公分 直径的葱花饼,我用尺子量来着,说是拉练路上的备用粮,在那经济、食品匮乏的年代,能吃到葱花饼真是一种享受。那葱花浓浓的香味吸引我先一点一点吃了三张,本想留一张在路上吃,后来没忍住被我一口气干光。吃完我在干粮袋里放了几张报纸,假装备用粮。后来我才知道,干这事的不只我一个人。
出发那天,我现在还记得我们背起行装纵队前进在马路两边,当时我想,我用自己的双脚走上了我们成长之路的起点。起点,多么雄赳赳气昂昂的起点啊。我看着走在我前边的晃来晃去的背包,背包上捆绑着高高的大衣,我在后边看不到前边人的脑袋,只看见背包下边有两条小腿不停的运动着,看着看着我就乐了,真逗!看不见人,就是一个个大背包,大背包下边动来动去的腿。一路上我因为这个发现一直很开心,在拉练路上一没事我就欣赏自己的这个发现。可是也不能老看,后来看着看着就累了,眼睛容易恍惚。第一天啥都新鲜,我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路上我还仔细观察了一匹往田野里送粪的老马,那匹马走得很慢动作根本没有我们快,可是实际上走的并不慢,我还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它四条腿吧,它交替着走。路过村庄,大娘大妈好多小孩儿围着我们瞧,说“小女兵”,说“女解放军叔叔”,我们就忍住笑,旁边没有老乡了的时候我们就大声的笑。“黄昏”、“宿营地”、“野炊”,这些过去在书上看到的字眼,我们现在正在亲身经历着,亲身经历这些字、词儿的时候心里真是觉得不一样。第一天觉得没怎么走就不知不觉就到达了宿营地。我们被分配在一个不太大的仓库,靠墙两侧用麦秸草铺垫着,我们从外边捡来砖块,在麦草边码成一排,再在黄黄的麦草上铺上一条条白色的床单,靠墙放置着方方正正的绿色军被,嗬!真是整齐极了,站在仓库门口放眼一看,一种军人的自豪感在心中油然升起。晚上躺在麦草上,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战争年代的小说、电影不停的在脑海里翻滚着,《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在一种过了一把老八路瘾的感觉中,渐渐的进入到了梦乡。
一天凌晨三点,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们从梦中叫醒,“动作快点!急行军!”。我们一跃而起,穿衣蹬鞋方便一切就绪,跟随大部队急速前进!天亮的时候,医院与后勤的队伍会合在一座大院落里,各单位的炊事班都在忙碌着搭灶做早饭,院长却找不到医院的炊事班,管理员低着头喃喃的说:“走的太急忘记叫炊事班了”。院长在一顿批评之后严令管理员:“以后你吃住都和炊事班在一起!”管理员连连点头,但是我们还得想法吃早饭啊,看着兄弟单位那白花花的米饭,香喷喷的炒菜,馋的我直咽口水。白所长站在我们面前,问:“你们的干粮都在吗?集中一下”。我们面面相觑,慢慢打开干粮袋,我看见好多人拿出来的都是整整整齐齐的报纸,白所长摇摇头,可能因为刚批评完管理员不想再批评我们了吧,也可能是他认为我们年龄确实还小,没有发火,说了句“我这里还有”,然后我们排着队,走到白所长的干粮袋前,双手合拢,每人分享到了不足一量重的干饼碎屑。一两干饼碎屑也能管用,吃完了我们继续行军。快到中午、太阳跑到我们头顶上的时候就觉得饿得不行了,真是饥肠辘辘,真是能觉得前胸贴到了后背,炊事班怎么还没赶上来啊?我感觉两条腿像绑了重物,没力气了,班长利青在右边拉着我,小燕大姐在左边拽着我,并不停的在我耳边朗诵毛主席“下定决心,不怕困难。排除万难,争取胜利”,我咬着牙,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管发生什么,决不能掉队!但是还是想念炊事班,想念那炊事班香喷喷的饭菜……炊事班终于追赶上来了,一看见炊事班我的腿就不沉了,炊事班长气喘嘘嘘的说:"饭在车上,还热着呢",当时忘了有没有领导下令,大家一涌而上,围住饭车,只能听见哗哗、嚓嚓吃饭的声音,我还没吃出菜的味道一碗饭就没啦.....
行军打瞌睡对我们这些小女兵也是个不小的问题。我们随大部队走走停停,走了几天以后就感到这种超负荷的行军对我们是有些透支。有时往那一坐,无论是学《毛选》还是听报告,都能在角落里听到甜睡的酣声!有一天半夜强行军,眼前漆黑一团,耳边除了唰唰的脚步声外,没有其他多余的动静。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亲密接触,噗通!有的女兵走进梦乡,忘了迈步,倒在马路上了,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走。有一次,大家困得实在不行了,不知是谁提议让小燕大姐讲个故事吧,小燕大姐是从上山下乡的农场入伍的,在我眼里她有知识,明白许多事,口才也好,写着一手漂亮的小字,为人谦和,小女兵都喜欢她。开始她讲插队的趣事,后来又讲离奇鬼怪的故事,情节极其恐怖,吓的我们原来两列纵队变成了两排横队,大家一起走在马路中间,紧张得浑身血管都要爆裂似的,大家都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当时是全忘记困了。可是到了宿营地,我们疲惫不堪的倒在背包上,白所长在外边不停的喊着,“不能睡啊,起来!吃饭,烫脚!”马医生忙着拉这个起来,那个又倒下,急的她满头渗汗!大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趴在背包上,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为了解决行军路上的瞌睡问题,我们内科的白所长想了一招,让大家解下武装带,一头系在他的背包带上,一头系在他后面的战友前边的背包带上,就这样一个系着一个,每个干部后边都系着两三个女兵,用此方法一边走一边睡一直“睡走”到天亮。再一看我们小女兵的背包,惨不忍睹,我的大衣从背包上掉出来了,两只袖子交叉在脖子上。有的背包已经掉到腰那里了,有的索性抱着背包,真有点残兵败将的感觉!这个情景不知是被哪位首长看到了,觉得太不严肃,于是下命令医院以后徒步行军不用带背包。虽然是出了洋相,但是对我们还是有锻炼意义,我现在仍然能够经常想起当时的模样,我们有时候聚在一起说起这段大家就哈哈大笑,就是在当时,我也觉得我比在家时坚强多了。还是在路上,上级给医院配置了四辆卡车,内科、外科、炊事班各一辆,还有一辆是临时病房,有病员时我们就轮流在车上值班,该我值班的那天,收了一个腹泻的病号,他不停的上厕所,我们走走停停的,路遇六团的行军队伍,看见与我一同当兵的一工,他苦涩的笑着说:“你们真好,还有车坐,要现在给一头猪我也想骑着”,他的话使我非常吃惊,看着他的被行囊压的微微弯曲的身影,渐渐的由远到小,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泪水夺眶而出,那天正好是我十四周岁的生日。
行军路上很少有人脚不打泡的,我的小伙伴英英,那双 三十六码 的小脚,大泡连着小泡按编制可算得上一个加强班啦,被大家称之为“泡长”。班副红卫走路时,脚前半部分好象有一小弹簧,一弹一颠的,她的泡略少,荣获“副泡长”的称号。绵羊的脚有一次长了一个特大个的泡,亮亮的,像吹薄了的气球。小女兵们用长着水泡的脚一天走百十里路,能看到一张张被疼痛而扭曲了的面孔,能听到低微的倒吸冷气的吸溜声,能看到一瘸一拐摇来晃去的身体,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掉队,没一人叫苦,更没有一个人掉眼泪!大家都咬牙坚持,坚持着,到了营地,班长一瘸一拐的为大家打洗脚水,马医生、白所长忙忙碌碌的为女兵们穿泡,相互之间看着自己的脚上穿着密密麻麻的马尾棕,大家都咯咯地直乐。每次烫完脚我都非常认真的板着俩脚寻找水泡,真奇怪,直到野营拉练的最后一天我也没在自己脚上看到一个亮晶晶的小泡。
用毛泽东思想、马列主义武装头脑是那个年代我们的思想、行动的指令。在拉练途中我们天天学《毛选》五卷,篇篇的读,大家是真正把拉练当做学习毛泽东思想的大课堂。那时在每个人的脑子里不能有一丁点的自己的想法,如有什么念头,就要去向领导汇报思想,并和一帮一、一对红交流活思想,要狠斗那私字一闪念,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根源,然后摊在桌面让大家批判。在自己提高认识的同时,大家也要有所觉醒。这在当时真是十分认真严肃的事情。但是也有一些时候很难严肃,在我们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读《毛选》时要由坐在领导左侧的战友开始,按部就班,人人必读,最后结束语一定是领导右边的战友。内科人虽不多,但也算的上是五湖四海了,大家分别采用南腔北调、各种方言读出的《毛选》段落真是笑话百出,错字连连。有一次我坐在马医生旁边,有一位河南籍的战友把文章里的军长念成[军chang ] 。马医生忍不住开始笑,白所长站在马医生的面前,想阻止,马医生取下棉帽扣在脸上,看着马医生笑的浑身抖动,我也被传染了。见此情景,白所长忍不住推门而出,在他身后,爆发出大家强压了许久的大笑声!说实在的,那时好玩归好玩,通过学习,我们确实觉得自己净化了,这是我们在拉练路上战胜各种困难的精神武器。
在拉练路上还有一些有趣的事情。每每途中休息,有的男战友躺在地上,双脚翘在马路旁大树上闭目养神,有的席地而卧展展筋骨,有的却躲在树坑杂草中从上衣兜拿出一面小镜子,不照自个,照别人!这种情景我琢磨了两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一把抢走了老兵绍庭的小镜,一边跑一边研究:啊!背面有一个女孩的照片,穿着花布棉袄,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搭在肩头。他追着问我要镜子,我说“不给!要说说她是谁?”绍庭小声说:“是我对象!”对象?难道男兵上衣口袋里各种形状的小镜都有对象?只要看到有小镜的,我就想尽法子也要瞅瞅。不完全统计,75%的小镜子后边都藏有大姑娘、小媳妇的照片,怪不得,男战友们手拿小镜时的那一脸的神秘、一脸的兴奋、一脸的喜悦!当然,这些在那时都属于秘密,属于秘密精神支柱。
还有一件事,现在说起来真是洋相。走在路上院领导照顾我们这帮小女兵,遇到厕所就让我们去方便。女兵们“哗”的一下冲进厕所,片刻,又一脸焦急的“呼”的跑出厕所,嘴里都小声的嘟囔着:“解不开呀!解不开!”我们那年兵,配发的是那会儿时髦的“人造革”皮带,皮带扣是一个竖着的小圆棍,解扣时要格外的细心,要保持好小圆棍的垂直,稍微斜几个微米,就解不开,越急越解不开,急的小女兵满脸通红,这时就需要有人帮忙了,白所长、苏所长、干部、老男兵急忙帮着我们解腰带,然后大家一个个提着裤子狼狈不堪的逃窜入厕。后来为了尽量避免这种情况,没有别的办法,就是,不喝水,少喝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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