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为清华法学博士的陆宇峰看来,在师长学友面前一向谦虚谨慎,探讨理论时总爱把“兹事体大”挂在嘴边的“王秀才”,竟有“叫板”市长的胆子。 “长于法制史的他向以书呆子气著称,每次吃饭,他都要把黑框眼镜小心翼翼地放置一边,想到那副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尊容,我就忍不住要笑。”这是陆宇峰确认王进文就是公开信作者后,写下的一段话。 山东省潍坊市潍城区的某些官员则更未料到,当年拿着政府给的3000元(潍坊市潍城区西关街道办北三里村村委会和街道办为当地考上大学的学子提供的奖励)走进象牙塔的小子,竟会“反咬一口”,简直是“忘恩负义”。 书生有用 但村民们眼中的书生王进文,此时俨然就是根“救命稻草”。 与王进文同村的村民李某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他觉得王进文“性格内向”,因为这个小个子年轻人即使放假回家,也不常去别人家串门,与村民并无太多来往。 而自从原本宁静的村庄被“拆迁”一事搅得鸡犬不宁,王进文与村民们的接触却多了起来:指导村民写诉状、规劝大家不要冲动……当推土机来势汹汹,他又以写公开信的形式挺身而出。“我们都很信任他。”李某说。 王家人在村里很低调。另一位马姓村民则是几个月前因为“拆迁”才认识王进文,从而知道村子里还有如此高材生。马某对《法治周末》记者说,王进文能够看到普通百姓忽视的东西,懂得他们看不透的道理。以至于村民们几个月来的奔走都没能引起重视的事件,他一篇文章就“把问题挑明了”。 尽管书斋之外早已沸沸扬扬,书斋内的王进文还是一脸平静。 12月3日,《法治周末》记者在清华大学的一幢宿舍楼下初见王进文。眼前的他,全然不是预想中山东大汉的形象,相反,是个中山装式样的上衣配着蓝色牛仔裤的小个子青年,说话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王进文的宿舍里,床上、桌上、地上,堆着一摞摞的书籍,除了法理学专业书籍之外,他更多的珍藏关乎历史、社会,不一而足。有更多的书要读,日子还是照样过。隔壁的一位哥儿们还是不认识他———公开信发表之后,这位邻居曾向王进文力荐这篇文章,“写得真不错”。王进文一笑了之。 不过,如果和家乡“拆迁”之前相比,王进文还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其中一个,就是拨开鬓角的头发,已然见得数根银丝,“就是这阵子的事”。 王进文告诉记者,自己之所以采取公开信的方式与市长对话,完全是出于无奈。 今年3月以来,王进文先后就“拆迁”一事向区政府、市政府等16个相关部门发去信息公开申请,4月,又请律师发函,但应者寥寥,他和村民连拆迁许可证也没见到。 “并不是我不想走法律途径,我一直坚持走法律程序……试问,是谁在拒绝法律呢?”激动之处,王进文提高声音,放慢语速,手微微有些发颤。 “关注就是支持,围观就是力量嘛”,“这次我也是‘代表’了别人一下”……谈古论今、辨析理法之时,王进文口中时而出其不意地蹦出时下流行的词句。但1981年出生的他并不像其他许多80后一样,熟知网络世界的一切。不知如何发帖的他调侃自己,虽然就读于中国最著名的理工科大学,却“既没有天涯账号,也没有博客、MSN,只有一个QQ,很多功能还不会用”。网民见到的公开信,还是王进文发到同学邮箱里,辗转出现在论坛上的。 并不孤独 公开信发表之后,王进文也多少感到了事情的复杂,局面有些“骑虎难下”。 在与潍城区区委副书记王兆辉面谈之后,王进文仍然很失望。他告诉记者,合理地说明资金来源、赔偿、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公布“拆迁”事件调查结果并出具书面解释是自己提出的几方面要求,但不知何时才能实现。连北三里村的户数,政府部门也未给自己统一的答案。“没想到一件简单的事,竟然可以闹得满城风雨,如此复杂。” 无论资源、财力,一个博士与地方政府的力量相较悬殊。王进文说,不是他不想乐观,他的态度是“审慎的勉强乐观”、“娱乐维权”。但他表示,“拆迁”一事,自己会追究到底。“作为一个个体,我可以输,但代表一个群体,我不能输。”他说。 深居简出是王进文如今的状态。“拆迁”事件之后,他几次回家,写了不少材料,花去不少时间,不仅与旧友的相聚少了,连师弟也没认全。 但这没能影响王进文在学校里的好人缘。实际上,孤身离家千里之外的他,一个电话,无需客套,便能够找来朋友帮忙搬运厚重的书籍。 而公开信发布之后,王进文更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300多封手机短信与电子邮件。与市长“对话”后,王进文和更多人有了对话的机会。这些人大都与他素昧平生。 王进文对记者说,有人从广西打来电话,称自己流着泪把公开信看了5遍,两人在电话中足足交流了40分钟。还有人发短信告诉王进文,自己花了3个小时看了10遍公开信。 王进文估算,近期所有因为公开信联系自己的人中,大约有四分之一都像家乡的村民一样,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希望能得到帮助。 但除了回复每一条短信和邮件之外,王进文说,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因此,很多事情爱莫能助,只希望能把收到的这些信息都保存下来。 “清华也清寒,博士也弱势啊。”他感慨。 不过,王进文多少为自己感到庆幸。“我不能兼济天下,但我可以兼济四邻。”而如果有一天,“卒子过了河,就会一往无前”。 来日方长 出身寒门,硕士三年期间,王进文为了学费、生活费,常做校对之类的差事,最后竟练出绝活。“一张有错别字的书页,他扫一眼,就能挑出几个。”陆宇峰对记者说。 在读博之前,王进文曾在某单位工作。作为旁观者,他眼见奔走在信访局和村居之间的上访者而无能为力。几年后,他选择重回校园。 师从法理学教授许章润,王进文以深厚的文史功底而颇受青睐。近期才与他结识的一位清华法学院博士告诉记者,王进文给自己“饱读诗书”的印象。如今,清华百年校庆临近,学校还邀请他题诗作赋。 王进文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个身在清华园,不骑自行车的学子,足迹已至全国不少地方,其中既有大众熟知的都会,也不乏不甚出名的小城。 曾经,王进文花了一天的时间,在北京长安街上行走,只为观察来去匆匆的路人是何神情与状态。“你的观察结果是什么?”《法治周末》记者不禁发问。他笑了笑:“继续观察。” 尽管未来身在何方、从事何职尚是个未知数,但王进文已经给自己设定了大的方向———研究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的民主宪政。 三十而立,王进文给出的时间表是,用20年的时间,研究中国的转型正义;再用10年的时间,研究中国宪政的框架结构,“以渐进为突破;积小成为大胜;以时间换空间”。 ■链接 《法学博士清华大学王进文致工学博士潍坊市长许立全先生有关拆迁问题的公开信》节选 推土机推不出法治,推不出和谐社会,也推不出真正的城市化,反而可能推出不和谐,推出不稳定,推出上访,推出流血,推出官民对立,推出对政府尤其是对基层工作人员的不信任,推出潍坊市数十年来苦心孤诣惨淡经营出来的良好的形象毁于嚣嚣众口。 先贤有云:“四境之内有一民不安,则守牧之责也。”潍坊古称潍县,自明迄清凡五百余年,所历知县凡以百数,而至今为乡民所念念所称道者,为郑燮郑板桥,“衙斋卧听潇潇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迄今为止,尚未有任何一位守土长在声望上超越板桥先生。我们是不是需要反思一下呢? 作为一介布衣,恪尽公民责任,所做唯有发声,唯有呼吁,使更多的人知道发生过的不公与不义;至于呼吁后的结果,或许更糟,或许好转,或许难言;我所能做的只是尽我所学所能使之在尽可能多的媒体、网络及政府机关中知晓,以此促成您及相关人等对于拆迁问题的关注,使无助百姓不致对法律完全失望,因为不公只有置于阳光之下才能加以克服。 与他人相比,尤其是与村民们相比,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幸运的,清华选择了我,我可以选择出国,可以移民,可以用脚投票,可以楚材晋用,可以获得高薪,也可以随波逐流,但是,我决不放弃自己的家人、房子和权利。在公正面前不会也不允许妥协。 倒掉的房子就如剪短的脐带,切断了我对潍坊的归属感,生于斯长于斯,却无法立足于斯,是谁之过? 公开所有能够公开的事情,请给我一个法律依据,也请用文明说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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