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二周年。昨晚整理书柜,无意间找到一张父亲穿着警服的照片和一张荣誉证书。往事历历在目,感想颇多,垂思父爱,恩重如山,赌物念亲,遥寄哀思。鼻子一酸,眼角湿润。夜已深,凝视着父亲的相片,还没有睡意,打开电脑,写点什么。窗外的宁静,失眠的夜晚,陈旧的回忆,陈旧的忧伤,想起了40多年前对父亲做的那件事,愧疚的心痛如刀割,止不住流下了泪水......
常常有种深深的遗憾,夹杂着几许内疚,隐隐地潜伏在心底,驻扎在心灵深处。这一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身边的每个人,唯独有愧过父亲。父亲健在时,几次想要道歉,嘴唇动了几动还是合拢。父亲晚年时,望着他那写满了岁月、沧桑了的脸;望着他那道流露慈祥,却依然闪烁威严的目光,不禁让我惭愧地低下了头,想说还是没说出来,直到他寿终。这件事的缘由——
78年初,我正在工厂技校读书,瞒着父母报名参军,经过筛选被通知去体检。体检那天,我一早来到体检站。体检项目有身高、体重、视力、五官、脉搏、血压,裸检身体上是否有疤痕。由于患有鼻炎怕通不过,当医生把药水滴入我鼻孔,让我低下头测试时,我趁医生不注意,嗖地一下把药水咽了下去,那个苦真让我恶心。就这样过五关斩六将,体检表显示:符合陆军身体标准。
接下来政审,我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那个年代,以阶级斗争为纲,讲出身、讲成份、讲政治表现,如果家庭或个人有历史与表现问题,是不能分配工作或上大学的。能就业或应征入伍,个人在政治、表现和家庭方面是不会有问题。政审和筛选的很大成分,在于背景和关系的平衡。政审时还是让父亲知道了我当兵,他和母亲反对我当兵,因他在上海市公安局任职,可通过关系取消我的录取资格。
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已托人阻止我应征入伍,我非常着急,听说这次录取比例是8:1。当天晚上,我赶到区征兵办,找到了征兵领导,“揭发”父亲阻止我当兵入伍的事。一个穿着翻毛皮鞋的军官听完我的反映,就问:你有什么特长,我回答说:会写文章、绘画、篆刻、木工、装收音机。那军官听完笑着说,你父母可能心疼你,不让你吃苦,你可以好好跟父母做工作,他们会同意的。
两天后,我收到了一张粉红色的《入伍通知书》。那一刻,我豪情满怀,多日的焦虑一扫而光,投笔从戎终于尘埃落定。《入伍通知书》上是这样写的,某某同志:你以实际行动,积极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伟大号召,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保卫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现经批准你光荣入伍。那一刻,我也和父亲有了隔阂,好像《入伍通知书》是我“斗争”得来的。
当我怀揣着《入伍通知书》回家,准备问母亲拿户口簿去派出所迁户口时,却看见母亲坐在床边流着泪。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说,儿子,你从小就患哮喘病,现在已经分配在厂里了,还是不要去当兵吧。我坚决地说:“从小我就有一个梦想,一个做军人的梦,我要当兵,一定要实现我从小当兵的愿望。”出发前,区武装部在杨浦区体育场召开了新兵入伍宣誓会,我作为新兵代表上台征兵宣誓。
走的那天,母亲依依不舍送我到了集合点。站在军车上,我左看右看没见父亲赶来送行,失望地问母亲,是不是我“揭发”让父亲生气了。这时母亲才说出事情原委:“是我逼着你父亲找关系取消你当兵资格,后来他瞒着我没做。”听了母亲的话,我从军车上跳下来,跑到大门口,希望能见到父亲说一声“对不起,我错怪你了。”父亲因工作还是没来,我坐上军车一路愧疚地到了部队。
一晃,我从部队复员了。也许时间冲淡了愧疚,也许还是张不开嘴,一直没和父亲说一声道歉。那时有事常和母亲说,父亲则在背后默默地关注我的成长。记忆中,父亲给我介绍过对象,给我买过西铁城手表,给我解决过工作上遇到的问题,直到晚年也没添我的麻烦。每次看到父亲弯曲背影时,还是没说一声:“父亲,我错怪你了!”。其实,父亲还是爱我的,不爱只是我的错觉。
有人说:父亲的爱像太阳,照亮我们心灵的每一个角落;父亲的爱像月亮,永远散发出慈祥温暖的光芒;父亲的爱像星星,布满天空而又博大精深;父亲的爱像大山,既是一种责任又是一种担当;父亲的爱像磐石,稳固坚定却又无一丝一毫偏离。是啊,我的父亲就是这样。几十年,一直默默地演绎着平凡朴素的爱,这种爱感天动地,惊天地,泣鬼神,也默默承受着我对他多年的误解。
2021年,父亲因心衰竭在ICU抢救。我扶着门框多么想朝里面喊一句“对不起!”,可父亲还是默默地走了,我非常悲痛。这两年文字成了疏解痛苦的药,我先后写过《父亲的背影》《警察父亲》《父亲抢救成功,我含泪笑了》《悼念父亲》《父亲节》《祭父母文》《父母合葬》《父亲在党岁月》等文章先后发表在网络平台上,每篇文章都表达了对父亲的道歉。今天,且以此文再次向父亲道歉。
后记:寻找当年征兵领导。我和带兵的留过影(照片见上),他当时是排长,穿着一双翻毛皮鞋,可能是二师那个炮兵或坦克部队,名字不记得了。几十年来,一直深深想念,盼知情者告知,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