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散记14（站哨有三怕 ）

站哨有三怕

　　若有人问我，当兵最怕什么，我的回答是怕夜里站哨。训练劳动虽然也苦，但那是不用怕的，无非是花点力气。年轻时再累，睡上一觉，第二天就没有事了。唯独站夜哨，难受，年轻人瞌睡大，睡得香，最怕好梦被打断。偏偏炮兵连人数少，站夜哨差不多隔天就有一班。回想一下，冬夜，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正香，或许还正在做着美梦，突然有人拍着你的身体低声喝道：“起来，该你站哨了！”告别温暖，告别梦乡，睡眼朦胧地走进寒冷，走进黑暗，是个什么滋味？
　　既然来当兵，这些责任都得义不容辞地扛起来。到了野炮二连，站夜哨又不同与新兵连，哨位不在营区里，要穿过一条村子里的土路，走到车炮场。于是来了第一怕：怕狗。
　　从小在城市里长大，没有直接面对过狗，下乡是牧区，绝对禁止养狗，所以对狗的习性一点也不了解。夜里上哨，一出连队的大门走不了几步，就被一群狂吠的农村土狗包围住，它们前后左右地围着你，不断地发出怒吼，呲牙咧嘴，凶相毕露。下哨时还要经历这么一次，最初次次惊心，步步惊心。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平端着上了刺刀的自动步枪，小心翼翼的走，有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摸摸放在大衣兜里的那三发实弹。那时候上哨是携带三发实弹的，每班交接的时候要把子弹交下去，等最后一般下哨，再把子弹交回连队。摸到子弹也不敢上膛。有一次下哨，被狗逼急了，我突然想起别人说过，弯腰假装拣石头，可以吓跑狗。于是我试了一次，那天下哨的路上，我又被狗围住了，被逼无奈，我只得假装弯腰拣石头。这一招果然灵验，狗群一下子就散开了，可是当你再向前走时，被激怒的狗群更疯狂地围上来，怒吼不止。直到接近连队住的院子，狗群才知趣地撤退。
　　有一天我把我的苦恼告诉了仝兆东、石雨超。结果被他们好一通嘲笑，在农村兵看来，怕狗简直太不可思议。他们告诉我，狗没什么可怕，它们叫得凶，但根本不敢咬人，你只管大胆地走，就是真的砍它们几块石头，它们除了叫唤，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对仝兆东他们的说法，我最初将信将疑，后一转念，狗又不知道谁是城市兵，谁是农村兵，它们绝不会专门找我一个人挑衅。以后，再上哨，我就大步流星地走，完全不理会狗叫，走了几次，发现果然如此，你要是不怕它，它也完全奈何不得你。再后来，我开始挑衅狗，有时候事先兜里装几块石头，下哨时专拣叫得凶的狗砸过去，果然它们也是欺软怕硬之徒，被砸痛了，除了叫唤，就是夹着尾巴逃跑。最后，我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慢慢地喜欢上了狗，上哨下哨都要逗一逗狗。而狗也是很通人性的，你对它们好，它们也对你好，不光不怎么叫了，还会摇着尾巴跟你走。
　　上哨第二怕，怕口令传不下去。新兵连是交接哨都是河南兵，大家同属北方语系，没有遇到过因为口音而传错了口令的事情。到了连队，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除了河南兵，连队还有湖北、湖南、四川、河北、广东等地域的兵，南腔北调之下，日常说话问题不大，交接两个字的口令就麻烦大了，特别是广东兵，发音的规则同北方语系区别甚大，只说一个词，没有逻辑联系，有时候很难听懂。偏偏我每次接哨排在广东兵诸如珍的后面，传口令时，如果是两个数字还好办，如果是一个词，会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说不清，诸如珍的上一班是湖北兵龚金山，只一个班，三班哨，就要说三种口音，且不论其他班排的杂驳口音。所以，一夜之间传下来的口令有的时候完全变得牛头不对马嘴。我就遇到过好几次，诸如珍告诉我的口令，完全听不懂，猜不出。逼急了，我就让他用词造句，有时候这办法行得通，也有时候不灵光，诸如珍承认从上一班接下来时就没有听懂口令，交班也只能交一个他认为的发音。
　　连队早发现了这个问题，想了一些办法克服，但效果不彰。直到各地的兵融合得越来越紧密，这个难题才在不知不觉中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第三怕是怕误哨，一误少则一个小时，多则一夜。我的运气好，从未遇上，先明回忆遇上一次，别人还有，虽不常见，偶有发生，但撞上了总算倒霉。我遇到过几次有意错班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站哨最好的班次是头班和末班。基本上不影响完整地睡觉，最倒霉的是第二班和倒数第二班，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当然，正常排到你也是毫无怨言，哨总得有人站，但要是人为地把你本来的末班哨提前到了倒数第二班就不一样了。有一回，就寝前，我算好了我的哨在最后一班，不免暗暗庆幸，不料被叫了一个倒数第二班。第二天起来，我不干了，我没有先明兄那么好的涵养，当即向班长反映了情况，刘进把情况反映到连里，连队进行了检查，查出问题出在五班，班副少叫了他们班里的一个兵上哨，于是我就吃亏了。五班副承认自己的失误，我一个新兵蛋子当然就算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又同样出现了一次这种情况，我又告了，连队检查的结果问题还是出在五班副身上，他照顾的新兵也是同一个人。这一回连队对五班副进行了批评，他同我从此接下梁子，这在后面还会提到，此刻按下不表。
　　夜里起来站哨很难受，逼人想办法，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班里的杨广如结成对子，每班哨一人站2小时，替另一个人站出来，下一次换位。这样，别人隔夜站一班哨，我们俩是隔三夜站两小时。
　　为了夜里起来不至于太难受，我还练就了一种本领。让别人叫醒难受，自己醒来就好多了，每当这夜有哨，我就算好是几点上哨，提前十分二十分自己醒来。我当兵时就有这样的本事，想几点钟醒过来就几点钟醒过来，误差在二十分钟以内。同样，半夜如果醒来，我也知道此刻是几点几分，误差同样在二十分钟以内。
　　1976年3月31日我的提干命令下达，当天晚上就寝之前，我坐在二排的铺前感到一阵轻松，哎——从此不用站哨啦！孰料半夜时分，那个时候的五班副平文把我推醒，说该上哨啦！我有点不高兴，难道没有听到我提干的命令吗？平文显然看出了我的情绪，对我说，再站最后一班哨吧，以后想站也站不上了。我一想，也是，何不最后体验一把站哨的滋味，于是我穿戴齐整，跨上五六式冲锋枪，雄赳赳气昂昂上到炮团后门的哨位，军姿严整，一丝不苟地站完了最后一班哨！

站哨真是苦差事。

体会很深啊！

城市兵在优越环境中长大的，胆子小。我们农村兵天不怕、地不怕，下河玩水、摸鱼，上树掏鸟蛋，偷鸡斗狗都是拿手好戏，什么事都敢干，不怕鬼，不信邪，多历练几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