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代中期,家境十分贫困。本来我在阜平中学毕业后,能回家帮助父母挣工分了,却考上了高中。
父亲说:“别上了,家里这么困难,回生产队挣工分吧。”母亲则忧伤地说:“别人家的孩子,考不上还补习再考呢,咱孩子考不上也就算了,考上了怎么着也该叫他上呀。过日子是属节节虫的,过一节儿说一节儿吧。”
母亲不忍心让我辍学,使我十分感动,但家里的困难我很清楚。因此,作为父母的长子,我总是千方百计帮助父母分忧解难。
当时,柴火很缺乏。尤其是到了冬天,屋里很冷,取暖做饭都成问题。由于我们县内就有无烟优质煤(老百姓称之为石炭或炭)矿,因此买炭倒很方便,但运到家门口的太贵,买不起,父母亲根本不舍得买。炭矿就在离我们家70多里远的炭灰铺村,听说从炭窑口直接买,不加运费可以便宜一半多,这样家里还能承受得起。于是我决定自己拉小架子车直接到炭灰铺炭窑口买炭。父母亲当然高兴,毕竟孩子想为他们分担些养家糊口的责任。但因全是山路,母亲还是不放心地说,上山下岭,一天来回150多里路,多了拉不动,少了不值当。我对母亲说,能拉600斤,值当。
当时,我刚刚18岁,用最大的劲拉600斤炭,上山也困难,就提议让我才11岁的最大的三弟和我一起去。母亲说,他那么小,别说帮你干活,就是光走路也得把他累坏了。我说,去时是空车,弟弟坐在车上我拉着他走,回来时,平路、下坡我拉着他走,只需上坡时他帮我推推,这样不会累坏它。母亲听了很高兴,感到孩子们真的能为家里干大事、做贡献了。
头天晚上,母亲赶紧给我们贴好玉米面枣饼子,预备我们一天的干粮,我们则把架子车和装炭的麻袋备好。
第二天凌晨三点钟,夜还很沉,很深,我便和弟弟起床,随便吃点东西,带上干粮,带上钱,拉着小架子车出发了。那时我们村到炭灰铺,还没有柏油马路,只是简易的沙土公路。大概因为是冬天的缘故,路都冻得硬梆梆的,车轮轧的路上的沙石“轧轧”响。月亮高高地挂在黛蓝色的天上,稀稀落落的星星又明又亮,干冷干冷的空气,冻得耳朵失去了知觉,鼻子一阵阵地发酸发痛。我拉着弟弟坐着的架子车,顺着公路,上山下岭,弯来绕去,四周一片寂静,我们都有一种雄赳赳气昂昂、为家里干大事的自豪感。每当上坡时,弟弟都说,哥哥我下来吧,怕你拉着费劲。我说,你轻得像只猫,去时尽管是上坡,但我要连你都拉不动,回来还怎么能拉动600斤的炭呢?坐着我的小架子车的弟弟顿时感到像受到皇帝的待遇一样,格外高兴。弟弟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走这么远的路,一路上问这问那。从天上有神仙没有,地下有鬼没有,到山沟里有狼没有,水里有妖怪没有……有问不完的问题,很兴奋,很开心,很惬意,很有一种能为父母分忧的神圣感、自豪感。那是我和弟弟交流时间最长的一次,平时,我白天上学,早晨、晚上帮父母亲干活,从没有机会和这最大的弟弟交流,这一次算是从多方面交流的极好机会。
我们就这样,说着笑着,一路欢歌,于十一点左右赶到炭灰铺。等交钱,过磅,用麻袋装好600斤炭后,也就中午12点了。我们急急忙忙啃了几口自己带的干粮,紧着往回赶路。
返回的路,由于拉着600斤的炭,就远没来时的轻松。我们已经离开家十几个小时,走了近100里路,弟弟虽然在来时没有怎么费劲,但回来我拉着重车,不可能让他老在车上坐着,平路、上坡,他都得跟在车后边颠颠地跑着帮着推,毕竟他才11岁,身薄力单,走了上百里路,又没很好地吃上一顿饭,苦,是自不待言的。渴了,就到路边的小河沟里,喝几口带着冰凌碴的冰水。饿了,就啃几口冻成冰疙瘩的枣饼子。每当这时,我知道弟弟爱吃枣,就把我饼子上的枣抠下来都让他吃,尽量让他高兴。我需要他积蓄力量,在关键时候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更累的是我们返回的路上要翻过的松路沟、柳峪两个大岭。这两个岭很高,上岭时,我在前边拼命地拉,弟弟在后边铆着劲推。当时尽管是滴水成冰的冬天,但我们俩头上冒着热气,汗水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下掉,身上穿着的棉衣都被汗水湿得沿着缝衣的针脚眼洇出来一片一片。弟弟累得一句话也没力气说了,早没了来时的兴致。但他也知道我更累,只是很懂事地用他那所有的力气,憋足了劲向上推车子。当我们到达岭顶时,已经用完了我们的所有的力气,达到了力量的极限。如果再加上50斤,也会拉不动、上不来的。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只拉600斤的原因,不是不想多拉,而是怕拉多了过不了这两个大岭,拉不到家。在极为偏僻的荒山野岭,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甚至一天连一个行人都见不到。如果我们翻不过岭来,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下松路沟岭时省力气,我便让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的弟弟坐上车,走了不远,正好看到前面一位砍柴的老人,背着一大捆柴草吃力地往山下走。我们赶到他身边后,赶紧停下车,让老人把柴草捆放上架子车,为老人拉上。弟弟有点困惑不解,但没有吱声。
当我们走了七、八里路,到了老人的村边时,才帮他把柴草捆搬下来。老人感激地说,你们真是俩好孩子,可省了我的力气啦。老人背着柴草捆走后,弟弟悄悄地问我说,哥哥,咱们都那么累了,你为什么还为他拉呢?我对弟弟说,下坡加在车子上这点重量,费不了我多大劲,但老人可轻松多了。雷锋尽为人民办好事,咱们也应该这样。弟弟默默地点点头,似乎懂了什么。
进到村口,已是晚上8点多了,繁星满天,村里人们早已掌灯吃饭了。母亲早在村口迎着我们,远远地看见我们进村的影子,高兴地说:“孩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快把娘急死啦。你们俩孩子,顶星星去,顶星星回,太累了。”说着急急地走到我跟前说,快停车,你先歇会儿,我拉上回家。一边走一边问我们,饿了吧,累了吧,上大岭费劲了吧。
到了家,母亲赶紧把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来,让我们洗洗手脸赶紧吃饭。虽然我们一天来回走了150多里路,很累,但我们能为父母分忧,真的长大了,能干活啦,心里很甜、很甜,那晚吃着母亲做的饭菜很香,真的很香。
[url] ㄩ ㄩ 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