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缘趣

    刺 猬 缘 趣
                                                     张 吉 明
         与刺猬有缘，已历三次。
       第一次，是一九六九年秋季，在“阶级斗争天天讲”的文革岁月。
那是我参军入伍的第一年。由于担心阶级敌人的破坏，我所在的六0炮班十二个同志被上级派到开封市西郊石油库担任警卫任务。因为这个油库是当时开封市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综合油库。如果一旦阶级敌人爆炸或放火破坏，那么开封市的所有车辆就要停开，所有工厂机器都要停转，就会造成极其重大的经济和政治损失。责任之重大，谁也不敢马虎，阶级斗争的弦在我们班所有战友的心里，那是绷得紧紧的。
那天，深夜一点钟，由我站岗值班。正是秋风萧瑟之际，月白风情，一字儿摆开的巨大石油罐，在淡淡的月光下泛着苍白的亮光，半人高的蒿草在微微的秋风中瑟瑟发抖并发出凄切悲凉的呻吟。在这样荒无人烟的郊野深夜孤身站岗，不要说有情况，就是平安无事，心里也难免有种无形的恐惧袭上心头，难怪地方群众谁也不敢担此重任，专派军人守护。
       我正在警觉地巡察一个个油罐，提心吊胆地观察，看那个油罐角落里是否躲藏着狡猾的阶级敌人。
      “刷、刷、刷！”突然一种声音从草丛中传进我的耳膜。“真的有情况！”我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头皮一阵阵发紧，赶紧持枪作拼搏状。但环视周围并未发现目标，心里更是一惊。暗想，看来这个阶级敌人很狡猾，很会隐蔽自己。于是，我迅疾躲到一个巨大的石油罐下面的水泥墩边，借着淡淡的月光，机警地向前后左右飞速扫描，但仍然没有发现任何有人影的地方，心想，阶级敌人会不会匍匐前进？于是，就仔细向地面草丛中搜寻。
       “沙、沙、沙”又一阵声音传来，脑袋“嗡”的一声，“今晚真的有敌情！”但顺着声音看去，却发现一只兔子似的动物在草丛中跃跑。“咯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真是癞蛤蟆爬到脚面上，咬倒没咬着，吓人一跳，我赶紧快步追去。大概是听我追得太紧，小动物不跑了，反而就地一滚缩作一团。我走近借着月光一看，哦，原来是只小兔子大的刺猬。我伸手去抓它，它突然浑身猛力一抖，尖利的刺针扎进我的手指，我疼得本能地缩回了手。看着这个混身长刺的东西。我知道了他缩作一团是自我防御的本领，一般动物是拿它没办法的，无层乎俗话讲“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它只要缩作一团，就是老虎、豹子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看着使我虚惊一场的刺猬可气、可怕、可笑，又可怜的雕虫小技，又不愿伤害它，又无法用手抓它，我便摘下布军帽将它扣住，轻轻地抓回去，作了我的战利品。交给值班室地方的门卫，“好肥的刺猬！这东西的肉特香。”门卫喜不自禁的一句话，使我后悔了好几个月。要知如此，还不如别抓它，让它逃生哩。可是，作为当兵，给了人家的东西，又怎能索回呢？刺猬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想到那可爱可怜的小生命，今天仍令人感伤。
       第二次，是我当兵二十年转业到地方工作的1992年秋季。一天晚上，我从河大一位教授家出来，风清月朗，皎洁的月光照得学校操场和水泥路面清清亮亮。突然我看见一只小动物横穿马路，从一堆铁管、水泥管垛中跑进路对面的草丛。我马上就意识到是刺猬，跑过去一看，果不其然。它见我走近，又象我第一次见到的刺猬那样故伎重演，就地一滚成为一个刺团。我立即取下头上的呢绒鸭舌帽，将它擒获。我的手顿时感受到小动物心脏急剧恐怖跳动的高频率，被人抓住，它一定是十分害怕的。想到二十多年前那只小刺猬的命运，想到说不定这只刺猬的儿女还等着它往回叼食吃，嗷嗷待哺的情景，一种怜悯之情，恻隐之心顿生心底，毫不犹豫地将它放还到它的自由天地——路边茂密的草丛中。
       回家给女儿一说，可不得了了。女儿一听她极为喜爱的小刺猬抓而复放，很是伤心，嘤嘤啜泣，令我心碎。劝她说：“你愿意人抓走你的妈妈吗？小刺猬的孩子正等着妈妈给他们叼食物、喂奶，没有妈妈多可怜哪？”女儿听了也点头，但她还是禁不住玩小刺猬的诱惑，还是缠着要我再抓只小刺猬：“那怕抓住喂两天再放它也行啊！”只到我答应一定再给她抓一只，她才在一线希望中结束了对我的抗议。我心想，没影儿的事，到哪儿去再抓啊。
       没想到应付女儿的一句戏言，真的化为现实。1993年底我真又得到一只与前两次同样大的刺猬。
       那天，我和妻子女儿在华北电力学院大操场散步，恰碰到一名散步的大学生用脚轻轻踢着一只团成球状的刺猬，大概是他无法手擒这位“俘虏”吧。看到我们说：“我这儿有只小刺猬，给小妹妹玩吧。”孩子喜从天降，我也只好悉听女令，将它带回家养起来，以完女儿夙愿。
       把小刺猬抓到家，全家人象迎接重要的客人，女儿更是像过重大节日，高兴地象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飞来飞去，又是找软草、棉花给刺猬做舒适的窝，又是给它盛上清洁的水。我便想当然地拣出上等的红枣、花生米、核桃仁喂它。开始似乎见它啃了几口，但后来，只见它不吃不喝，缩作一团瑟瑟发抖。眼见这可怜的小东西日渐消瘦，妻子心疼地说：“它为什么不吃？你快想想办法。”我毫不经意地说：“咱们从动画片和小画书上经常看到猴子和刺猬合作的故事。猴子在树上摘了果子往下扔，刺猬则把果子排在一起，就身往果子上一滚，扎在刺上，满载而归。当猴子下来了，果子没有了，而刺猬呢，早在它的洞里美餐呢！”妻子讥讽地说：“你也真是迂腐到家了，那是哄小孩子的童话，倒把你给蒙住了。快查查词典、辞海，看它到底吃什么？你若再不管，非饿死不可！”这时，我才恍然若有所悟，翻了现代汉语词典，才知道刺猬：哺乳动物，头小，四肢短，身上有硬刺。昼伏夜出，吃昆虫、鼠、蛇等，对农业有益。也叫猬。
       我真是恍然大明白，原来刺猬是肉食动物，怪不得刚把它抓来，当往阳台上的大瓦陶盆里放时，我家养的一群“金丝熊”，（也就是变了种的田鼠）一见到它便惊恐万状，在盆里四处乱窜，原来刺猬是它们的天敌。
       我赶紧从冰箱里拿出上好的猪瘦肉，切成小块，拿在手里。刺猬胆子很小，十分怕见人。过去，每当我用手抓起刺猬时，它总是缩成一团，头深深藏在圆球的中间，根本看不见它的头。这次也同样，而当我右手指捏着一块肉放在它藏着嘴巴的部位时，出乎意料的是刺猬呼地从刺团中伸出头来，张大嘴巴照直朝我捏着的肉冲来，一口就咬住了，没嚼几下就吞进肚里，红红的舌头香甜地舔着嘴巴，伸长脖子滴溜溜的小眼睛四处搜寻，明显地流露出向我要肉吃的恳求的目光，我更是喜出望外，一口气喂了它足有三两好肉。
       刺猬饮餐了一顿，似乎十分满足地又蜷回身子呼吸均匀地休息了，既不挣扎，也不恐惧地服服贴贴地让我抓着它。这时我才认真地观察它混身的刺，忽然发现它刺的根部有象牛虱一样的寄生虫，而且这种寄生虫密密码码，几乎每一根刺的根部都有，令人毛骨悚然。可怜的小东西，你这么弱小的身躯，能经得住这么众多的吸血虫长年累月无休无止地吸你的血吗？我立即动了恻隐之心，叫女儿快拿镊子来，一个一个地给它夹出虱子来，没有上千至少也大几百。我想，那庞然大物的犀牛，专门有犀鸟为它清理身上的寄生虫，那凶恶可怕的大鳄鱼，专门允许小鸟钻进它的血盆大口中帮它剔牙缝里的充塞物，那友好的猴子还能互相抓同类身上的虱子，而你一身硬刺，当然成为御敌生存的坚强武器，却成了藏污 纳垢，寄生虫肆意繁殖而又谁也无法清除的乐园。混身的硬刺，可敬可畏而又可悲可恼！
       又养了几天后，我对女儿说：我们不必要用那么多好肉去喂刺猬，也无法给他抓那些老鼠、昆虫和蛇供它食用，而刺猬也不愿意离家别子在咱们这儿受管制。它的儿女无不伤心地盼望它们的妈妈回到它们身边，时间长了说不定咱们会把养死的。你知道刺猬对农业有益，是咱们人类的朋友，应该尽早把朋友送回他生活的自由天地。道理女儿懂得，可好奇好玩的童心，一听说又要放生刺猬，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耐心地劝慰女儿：爸爸理解你想养刺猬玩，但玩物丧志，耽误了功课，影响了学习，将来怎能成为有用之才，而刺猬能抓老鼠，你又关着人家不让出去，难道能让老鼠成灾糟蹋庄稼吗？刚上小学四年级的女儿懂事地点了点头，眼里噙着泪花。
       晚上，正逢月圆时，银白色的月光洒满大地。女儿小心翼翼地捧着硬纸盒里装着的小刺猬，我们一家三口来到华北电力学院大操场边的草丛旁。女儿打开纸盒，深情地说：“小刺猬你回家吧，找你的孩子们去吧，可别再叫人抓住啦！”小刺猬大概听懂了女儿的话，打开纸盒后它并没有跑，而女儿的话音一落，便“倏”地窜进草丛，女儿留恋地紧追了几步，不一会儿小刺猬就消失在草丛深处。女儿返身扑进我的怀里，她突然抬起头来，问：“爸爸，它还会被别人抓住吗？别人也象我们这样对它好吗？”
月光下，我分明看见女儿小脸上两道泪痕亮亮的。           
    此文曾在《保定晚报》发表
    1994年1月5日于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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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篇十分难得的好文章。集军人的警惕性、爱心、童趣、动物常识于一炉，描写得体，也很动情。特此“加亮主题”（奖励），推荐给喜欢写作的战友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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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领导鼓励！我要好好努力！欢迎战友批评和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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