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16-9-13 09: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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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255 天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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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四团黄世祥 于 2015-7-11 20:36 编辑
转【吴四明战友】帖
难 以 忘 怀 的 军 营 往 事
——谨以此文追思“7•11”事故中殉难的聂章咏排长、 左保其班长、身负重伤英年早逝的吴家兴副指导员
1975年,我们二炮连在河南开封东郊农场从事军农生产已经进入第二个年头。农场地处豫东平原,靠近黄河。广袤农田一望无际。沟渠港叉纵横交错,水利设施齐全, 引黄灌溉十分便捷,加之日照量充足,故素有“豫东粮仓”之称。我们连就在这里栽种、管理着1000多亩名为“开封大米”的水稻作物 。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 “开封大米”在当时可能是个新品种,和我们老家的“农垦58”差不多, 碾出的米晶莹剔透,出米率高,米粒大 ,呈椭圆形。做的饭带粘性,非常柔软爽口。
我们三排单独驻“耕”于一处分场 ,距连部和一、二排大约2~3公里路程。当时 在我连担任代理连长的团炮兵股参谋朱炳炎和夫人蔡大姐也临时住在我排,和我们朝夕相处了几个月。我排四个班,经营几百亩水稻。我在七班当班长。由于排长聂章咏大部分时间不是进教导队学习 ,就是出差,很少呆在排里。因此多半时间由我临时负责排里工作。我们已有了第一年劳作的经验,第二年就轻车熟路地完成了插秧工作,转入有序的田间管理。正当我们准备按部就班完成全年生产任务时,突然接到上级命令:全连撤回商丘营房,做好与20军调防的准备工作。
对于这次调防,说实话,我们还是很兴奋的。因为不是每个当过兵的人都能遇上这样能大开眼界的机会。有的人当了几十年兵也就象钉子一样“钉”在一个老地方。我们当兵仅两、三年就幸运地碰上了这样的行动。而且前往的浙江又是素负盛名的鱼米之乡。于是,诸如钱塘观潮、太湖泛舟、蓑翁垂钓、少女浣纱、村姑采菱等如诗似画般美景立即浮现在脑海里。令人心驰神往。
我们就这样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中期待着。这一天终于到来了。1975年7月4日,我们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一步三回头,告别了工作和生活过几年的商丘军营,登上了南下的军列,随着几声清脆的汽笛声和车轮碾过钢轨的撞击声,我们一步步远离了商丘,向湖州进发。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我国的铁路运力还非常有限,所谓的军列也就是俗称的铁皮 “闷罐”车。几十人挤在一节车皮里,席地而坐,就地而眠。车厢两侧各一扇梭糟大铁门,行车时为确保安全铁门是封闭的。车厢没有窗户,只在手不能及的上方开有几个赖以调节空气的通风孔,能透进些许光亮。整个车厢异常昏暗,白天黑夜差别不大。当时我想,坐闷罐车起码有两大好处:一是节约军费开支,国家那时还很穷,大部队调动,任何交通工具都比这个成本高;二是保密性好,一列火车驶过,与此无关的人谁也不知道车上拉的是什么?我们就这样不知白天黑夜地“咣当,咣当”了三天。于7月7日中午到达湖州车站。三天中下车到兵站吃了两顿饭(这也是我一辈子仅有的两次兵站进餐)。其余的就是吃上车时连队发的每人几斤饼干和几瓶罐头。渴了就用自带的军用水壸解决,因为那时谁也没有见过矿泉水。每天就是睡觉,醒了就说笑,活跃气氛。但是,我发现排长聂章咏却一路情绪低落,不苟言笑,除了睡觉,就是呆坐,很少与人交流。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没人料到事实上一踏上火车他就已进入了一星期生命倒计时!车到终点后,别人的干粮都已吃完或所剩无几,他却罐头、饼干剩了一大包。下车前悉数交给我,说:“七班长,把这些分给大家吃吧,我再也不吃了!”。至于后来发生的事谁都不可逆料,我也无意当什么事后诸葛亮,但这句话我听得非常真切!当时就觉得很刺耳!后来回过头想,是他一语成谶?还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冥冥之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外力在左右着他的情绪和言行?
下火车后,我们徒步行军几公里,就到了已属于我们的营房——湖州黄芝山。这里的营房三面环山,依势而建,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但不如商丘的好。除团部领导机关办公处是楼房外,营连宿舍清一色平房,砖瓦结构。且建筑年代久远,比较简陋。
由于部队调防后原任务不变,我连还得到新农场去劳动。因此在营房仅呆了两小时,将重武器擦拭,上油,存入仓库。又背起背包和轻武器,登上团里派来的几辆大卡车,向农场驶去。汽车行进在不算宽但路面平整光滑,蜿蜒曲折的柏油路上,途中经过了一营驻地三天门,军直炮团驻地杨家埠,也经过了通往军部驻地白雀的岔路口。一路上两侧山包植被茂盛,树木郁郁葱葱。放眼望去,丘陵,农田,河湾,芦苇,池塘里漂着浮萍和菱角,典型的江南水乡。
很快就要进入湖州市区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铁桥,不长也不宽,但很结实。这是必经之路。桥下是龙溪港,穿城而过,直达太湖。当时湖州虽是嘉兴地区行署所在地,但并未建市,而是吴兴县下辖的一个镇。湖州南面有几座大山,忽然我发现半山腰有一座白塔,很是醒目。当时我就表示,哪天有空一定到塔下玩玩。然而,仅仅几天之后,我就为这个念头后悔了很长时间。岂止是后悔,简直就是一种负罪感!车走完城区后 ,就到了公路尽头,农场只通水路, 没有公路。还有五公里只能步行。我们沿着河堤北去。河中不时有船驶过,多是5吨的水泥驳船 ,偶尔也有少数机动船。有时一艘机船带着一长溜装满货物的驳船快速而过,充分展示了水运的优势。
一小时后,到了目的地 ——太湖南岸的梅渚洋农场。当时属吴兴县塘甸公社五星大队境内。按在开封农场时的布局,我排仍单独驻在河西岸的分场:一排砖瓦结构的房子,又矮又暗,不时有太阳光透过瓦缝射进室内,酷似舞台上的光束;一根电线自东扯到西,悬挂在房梁上,贯通整栋房屋;两米左右一个的照明灯泡低垂地吊在两张分上下舖的床之间的过道里,人走过时得低着或歪着头避让它们;室外一根象样的电线杆也没有,都是就地取材,又细又短,皮都未刨的杂树,艰难地支撑着“光明之线”;房屋西面和北面离墙不超过2米的地方各有一口大池塘和一排大树,呈曲尺形半包围着房子,池塘里水波粼粼,晩上会冷不丁传来“咚,咚”几声水响,大树高过房屋,枝繁叶茂,足以遮雨蔽阳,在给人带来几丝凉爽的同时,也带来了几分阴森和恐怖!现状和环境明摆着,好在有我军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好在我们原本就没打算来此享受!现实同期望值相去不甚远,也就随遇而安了。随着水稻即将成熟,此后几天,我们就一直做着收获前的准备,简单而劳累。
7月11日 ,到达农场的第5天。早上,住我排的吴家兴副指导员和排长聂章咏照例去连部开干部会。我则带领战友们进行田间作业。这天骄阳似火,万里无云,丝风不露。烈日曝晒下,农田里的水变成蒸气游离于低空之中,闷热异常 。一会,大家就汗流浃背,身无干纱。而作业区离宿舍好几里地,一棵遮阴的树都没有 。于是我和另几位班长商量:反正是个热,不如加把劲,把全天的活干完,下午休息。达成一致后,我向全体宣布,大家也都同意。工作进度明显加快,我又叫炊事班把饭送到田头。饭后又干了一个多小时,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这时副指导员和排长也从连部回来了。我很奇怪,前两天他们开会就在连部休息,今天怎么回来了?几天后听那边的战友说,本来饭后他们都 躺下了,突然排长想起一件什么事,一定要回去,谁也劝不住,结果他们就回来了。等大家都休息后,我向排长汇报上午已完成全天任务,准备下午休息时,他突然一改往日儒雅的风格,发火了: “你说了就算?下午学习!”。当时真把我吓着了,须知我从当新兵到眼下在他领导下整整两年半,他从未以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过话,也从未见过他以这样的口吻同其他战士说过话。何况这也并非我一人的决定。无奈之下,我只好苦笑着去休息。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我躺在床上还未入睡,晴空万里瞬间就阴云密布,接着就狂风大作 ,接着就电闪雷鸣,接着就暴雨如注!这也许是沿海地区的气候特征吧。只是没有领教过。不知不觉中我入睡了,睡得很深,很沉。
蒙胧中,听到排长在喊:“起床了,起床了。”风还在刮,雨还在下,雷还在炸!我微微睁开眼睛, 没有立即起床。因为太累了。几年来排长一直随我们班行动, 现在他就睡在我对面, 两个下舖相距不到50公分。我发现他早出去洗漱了。于是我坐了起来,没有下床。这时排长已经回到自己床边。一边往布袋里装碗, 一边对我说:“七班长,今天……”,突然,灾难降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桔黄色火球在他脸部和与之平行的电灯泡之间一闪,不到半秒;几乎同时,一个仅相当于小鞭炮爆炸发出的声音响起“啪!”。因排长在和我说话,我也一直在注视着他的眼睛。只见他头一偏,我以为他只是在躲避那耀眼的火球。紧接着又是“叭”的一声! 他手中的布袋掉在地上,袋里的碗摔得粉碎!我马上意识到出了大事!一跃而起,上前将他抱住,他才未倒地。我大声呼唤:“排长!排长!”。没有任何反应!我立即让他仰卧床上,试鼻息,没有呼吸!摸脉搏,停止跳动!听心音,声息全无!整个房间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事后才知道,排长脚掌下的水泥地板被强电流击出了直径约15厘米、深度约5厘米大小的坑!水泥渣四溅!事后还知道,排长的手表定格在1975年7月11日下午3时18分!我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即喊来另一战友协助我抢救 ,我负责向排长口中吹气,战友挤压胸部,试图帮他恢复自主呼吸。这时全排已乱成一锅粥,原来这一条电线下的西头另一房间九班长左保其也被雷电击中,扑倒在地,下巴磕开一条口子,血流不止!
东头另一房间副指导员吴家兴也被击中,生死未卜!我立即安排会摇橹驾船的刘德元去连部报告。其余战友继续对三人进行抢救 。
约摸过了半小时,连首长闻讯全过来了。卫生员确认排长和九班长已经去世。回天乏术。我们极不情愿地停止了抢救,我一下瘫坐在床上,无限悲痛。后来遗体被抬走,我只能目送他们离去,因为连续半个多小时嘴对嘴吹气,体力消耗殆尽,我连站立起来的气力也没有了。
副指导员身负重伤,虽有生命体征,但已十分虚弱,随时都有危险,立即被抬上船,走龙溪港水路送往湖州第一人民医院抢救。据说军首长出面请了上海两位著名专家连夜赶来竭力救治,才暂时保住了性命。
许久以后,我多次陷入沉思,毋庸置疑,这是一起没有先兆、无法预判、不可逆转的意外事故。谁也没有做错什么,有的只是偶然。试想, 假如下午全体休息?假如没有突发强对流天气?假如室内电路安装哪怕再规范一点点? 假如那个时间节点他们没有置身于那根电线下的三个点上?这里只要任何一个“假如”成为事实,惨剧就不会发生。
但那个已成为历史的瞬间不容假设!此次事故虽具有极大的偶然性,但是,若干个偶然的叠加,就有可能生成为必然!
几天后,我参加了二人的追悼会。汽车驶往设有灵堂的湖州殡仪馆,越往前走,我越感到不对劲。及至下车,才知道这里居然是几天前在汽车上遥望并想到此一游的白塔之下。真是造化弄人,我曾有过很多愿望 ,但命途多舛,绝大部分都未能实现。唯独这个最不该有的愿望,却在搭上了两条鲜活的生命之后迅速地实现了!真是罪过!
遗体告别中,左保其因有外伤,头部严重水肿, 容颜已无法辨认,惨不忍睹。相比之下,排长则显得神态安详,犹如熟睡一般,以应有的尊严告别了这个世界。多少让我感到一丝慰藉。追悼会后,大家心情沉重,鲜有交谈,默默回到了农场。接着,我们收拾行装 ,撤点归建 。终于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
聂章咏排长是我十分敬重的老师、领导和兄长。他儒雅,温和,正直,平易近人,关心下属。我一入伍就在他领导下,接触相对较多。他的言传身教,无私帮助,让我受益终生。他的溘然长逝,使我痛失了一位良师益友。后来听说,与他去世时差不多的时刻,他远在黄陂的妻子顺利分娩了。这样,当年的婴儿就已经40岁,也应早已为人父(母)了。我遥祝她(他)及家人幸福安康!
左保其与我同年入伍。他脚踏实地,刻苦好学,勤于思考,积极上进。业余时间酷爱蓝球运动,或观摩 ,或参与,蓝球场上没少见他矫健的英姿。 75年初由战士提为班长,属同年入伍兵中进步较快者。对他的去世,只能说:天妒英才!
吴家兴副指导员是后来调入本连的。他坦诚待人,乐于助人,处处身先士卒。是颇受尊敬的连首长。事故后,健康状况大打折扣,一直在连部休息。但他心胸开阔,乐观豁达,且心灵手巧。为排遣寂寞,他学习雕刻,绘画,无师自通。用楠竹雕各种花色、造型的笔筒,很有韵味。画的山水画也像模像样,有时还请我题字, 我知道以我的水平是不配题什么字的,但为了不扫他的兴,我也斗胆答应。记得在他一幅《喜鹊登梅》的国画上我题了一首诗,现在只记得最后一句:喜梅双双报春来。当时他很是喜欢。后来他转业回了大悟。我以为他恢复得很好,并默默为他祝福。谁知前几年听彭本炎参谋说。,他回乡不久就去世了。令人扼腕叹息,欷歔不已!
后记: 今天是老排长、我的军旅生涯启蒙者和入党介绍人聂章咏与同我一起走进军营、朝夕与共两年多的战友、班长左保其在雷击事故中殉难四十周年忌日 ;也是相处时间虽不长,但可倾诉心声,无话不谈,亦师亦友的副指导员吴家兴意外受伤四十周年的日子。几年后他也因此而英年早逝。几十年来他们的优秀品格不断的鼓舞和激励着我,他们的音容笑貌也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多年来,我一直有个心结,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他们做点什么。于是,便有了这篇拙文,记述他们的生活点滴。愿与同他们共同战斗过的,认识他们的,不认识他们的战友一起缅怀他们,记住他们!
2015.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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