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已逾三年。值此八一之际,现发我在父亲的告别仪式上的悼词,以志纪念。
悼父文
爸,今天,咱们全家,和舅妈全家,来给你送行。
最近这一、两个月,尽管你总是以“很好,没事,你们放心”来回答我们的询问,但我们心里很清楚,你的身体每况愈下。就在你去世的一小时前,我们还在商议轮班陪护的事,没想到天人永隔,竟在遽然之间。 很少,你向我们谈起你的过往。我曾多次劝你写回忆录,你总是说:有什么可写的?那么多人都牺牲了,那么多人比我贡献大,他们都不写,我写它干什么?可此时此刻,你人生轨迹的一些片段,却不禁来到眼前。 你从小就是一个充满爱国情怀的少年。你曾经说起,还是在上小学时,一个日本文化特务每天往你家院里扔美化侵略的杂志,你总是在第一时间给他扔回去。年底,这个日本人上门来收所谓“订阅费”,你与其理论,他打了你一记耳光,你当即吹响警笛,招来租界的法国警察,把这个日本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在当年日本侵华的背景下,这么做无疑是充满危险的。其后,你在马克思“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A、B、C”等进步书刊的影响下,毅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参加了共产党,从此走上革命征程。在组织暴露,随时可能被捕的情况下,上级命令你立即转移,为保密,你和奶奶连招呼都没打,就辗转来到解放区,携笔从戎,参加新四军,作为前线记者,投入革命战争的洪流。从此随军走南闯北,出生入死,军事报道成了你终身的事业。曾经听你说起,你的一些老战友,就是在革命战争中牺牲的,你自己也几度涉险,因此作为幸存者,没什么可说的,就应该为党多做工作。印象最深的,就是1960年代你带队参加山西五台一个贫穷村子的四清工作,你访贫问苦,与老乡同吃同住同劳动,帮他们解决实际困难,一年中干了很多好事实事,与老乡们建立起了深厚感情。以至于你们离开时,老乡们依依不舍,全村老少自发地送了一程又一程,多次劝回也不行,最后一直送了十几里地,才挥泪而别。毫不夸张地讲,以你这一年的工作表现与成绩论,说你是焦裕禄式的好干部,绝不为过!就是离休后,贫困地区的人们,仍在你的心头。你先后捐出几十万,用于扶贫助学。生活上,你严于律己,从不提任何要求。无论在当年的工作单位还是干休所,这都是有口碑的。你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记得一次有人送了一箱苹果,你坚持必须付钱。你总是首先为他人着想,生怕麻烦别人,不到不能忍受,自己的病痛你从来不说。每当我们提出为你洗脚擦澡,你从来都说不要不要,我自己还能做,等到实在不行了再找你们。 当然,作为晚辈,最使我们没齿难忘的,还是你的舔犊之爱!记得小时候,你经常把我们放在自行车梁上,开起磨电灯,快速在胡同里穿行,只图让我们高兴;我们只要有病,无论风霜雨雪,暑热严寒,甚至深夜,你总是二话不说,雇辆三轮,送我们到医院;学前,你手把手地教我们识字算数,以致上学后,我们的功课从一开始就领跑全班;节假日,你经常带我们去中山公园、北海公园、颐和园游玩,这些时日,作为我们兄弟俩最快乐时光,岂能轻易忘却?后来我们长大了,无论插队还是当兵,你总是给我们写很长很长的信,对我们谆谆教诲、无微不至。你去世后的这两天,我突然意识到,我人生中关于你,关于自己,关于这个世界的最早记忆,是你第一天送我去幼儿园!那天,你把我交到阿姨手里,转身离去,我嚎啕大哭。你不忍,又折返回来,重又把我抱起,轻轻地拍打我、安慰我,直到我不哭了,才又一步三回的缓缓远去。这一切,是如此鲜明、如此清晰,仿佛就在眼前。今天,几十年后今天,轮到我们送你远行了!我相信,你仍会像当年一样,回来与我们重聚,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我们无尽的思念中! 爸,你安息吧!
2018年5月1日,18点1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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