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班长 作者:野渡

去年秋季，在电话中得知，我的老班长走了，内心沉痛极了，这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又走了一个。我向谁诉说，我得写点什么。
我的老班长是陈先意。河南光山人，1965年3月入伍。身为猛虎连的知名班长，却没有一点虎相。高挑身材，白白净净，一双非常美丽的、会说话的大眼睛（绝不亚于赵格格，有人证）。从来也没见他发过脾气，由于这样性格和长相，二连的老兵都称他为“大姑娘”。我的老班长比湖北人还讲卫生，在河南人中又有着最好的心肠。我到班里后大概有大半年时间，自己从没有洗过一件衣服一床被，连一双鞋都没洗过，都是老班长和老兵洗的。部队进山施工，村里的大娘大婶每天在我们上工后，就进屋搜索脏衣服，洗干净后，还放上一碗香甜的金黄色的小红薯。几十年了，我再也没见过伏牛山区的这种小红薯，也不再吃别的俗不可耐的红薯。话说回来，我不是城里的少爷兵，虽然我没洗过自己的衣物，却不知道为战友洗过多少。那时的战友之间，军民之间，就是这样真诚和自然，没有任何勉强，没有任何号召，只有的淳朴风气。二十年后，我每每在课堂上为后来的新学员讲起这些的时候，（是作为基层政治工作课的内容），这些后来的军人，简直象听天书，非常难以置信。我不禁无比伤感，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真想问问，是从哪个时代，哪个老班长起，把连队最好的东西带走了？我非常赞同北上的话，“我的老班子就是雷锋，跟着老班长，我谁都敢打，我也敢死。”没有当年的经历，绝对说不出这话！眼下的全部作家加上编剧，统统可以封笔。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结论是，我们这一代人，包括我的老班长，是一代最优秀的军人，前有古人，后无来者。
   别号“大姑娘”的老班长，却有着男子汉中少有的坚强，挑得起满满两捅水，扛得起上百斤巨石，一百五十斤的石料斗，一抬就是12个小时（施工是全连两班倒连轴转），硝烟还未散尽的坑道里，是你第一个冲进去排险，两人合抬的抬杠，你总是走在后面，本应在中间承重的粗绳，离你太近，离我太远。年底，老班长要复员了，老班长20好几了，家境相当贫寒，病弱的妻子和一对幼小的子女等着他回去照应，59年的信阳大饥荒没把他饿死，已经属于万幸。我拿出离家时妈妈给的和自己积攒了一年的津贴共90元钱，和全班凑的150斤粮票塞在老班长手里，依依不舍地送他远行。
万万没有想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们正在开班务会，排长魏双清走了进来，眼圈红红地说道，陈先意出事了！说罢两颗大泪珠滚下黑黑的脸庞，接着，全班呜咽。原来，老班长路途劳顿，闷罐车坐到信阳再转大卡车，他晕车了，正当他躬身车外呕吐时，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行驶中的卡车将他的头撞向了路边的水泥电线杆，人顿时就不行了。。。。。。。
直到现在，我最佩服的仍然是武汉军区总医院的外科军医，他们中间竟然有参与过欧洲战场抢救的国军上校军医。经过若干天的抢救，终于将老班长从死神那里拉回人间，只是他的头部补了一块碗口大的塑料，上面还长着原来的头发，摸上去，可以轻微地感觉到生命的顽强跳动。出院后的老班长又回到了班里，真的成了大姑娘，走路慢慢的，还偏着身子，说话也是慢慢的。我那时已经成了新班长，我们开会，他就静静地坐在床边听，眼睛里流露着信任和笑容。班里的秩序好极了，记得那时班里还有65、66年的老兵。他就这样，静静地又陪了我们一年，冬天又到了，老班长又快走了。那年冬天，部队赶上千里拉练，老班长默默地为每个战士检查行装，临出发前，他在每个战士的挎包里塞了一包商丘的饼干，是从服务社买的，大概几毛钱一包，还给我的水壶里打了一壶红薯酒，“天气冷，路上挡挡寒吧。”这就是老班长最后的吩咐。我们拉练回来，老班长已经默默地走了，这次没出什么意外，以后也很少听见他的消息。
四十年了，我始终不能忘怀老班长，如今你走了，我原来也能想到，你那瘦弱而伤残的身躯，实在难以支撑岁月的煎熬，你经历了旧社会，经历了大饥荒，经历连队的艰难，经历了身体的重创，你吃的苦太多太多，享的福太少太少。很久了，我一直都想去光山看望你，又始终未能成行，如今，只能写出这点文字，遥寄我无穷的思念。
老班长，下辈子我还作你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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