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营轶事(一)
吃饭的“学问”
一九六三年二月中旬,春节未完,春寒料峭。一列闷罐火车把我们孝感新兵拉到了河南商丘。当时的商丘人像看灯闹元宵一样看着我们。走进新兵连,开始了义务兵生活,我为自己将是“天下第一军”、“从朝鲜战场回国的部队”中的一员而高兴。
走进兵营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吃饭问题,“民以食为天”嘛。当年“生活紧张”尚未完全好转,归国部队家底薄,新兵连更没有“伙食尾子”和副业补贴,虽然定量不少,但油水少,吃不饱,饭盆一到,很快就底儿朝天了,平均一人不到一碗半,饿了三年的“虎狼之师”咋能吃得饱。
面对饭盆,我研究出了吃饭的“学问”:第一次只盛大半碗,狼吞虎咽后很快去盛第二碗,这回是又摁又压,恨不得把碗挤破,装得像个坟头,然后悠然享用。这个“学问”能比吃得慢的多吃半碗饭。
到了老兵连,“困难时期”又慢慢过去了,我又觉得这个“学问“有点缺德。没办法,当时还没学《为人民服务》嘛,不赖我哟。
我常和老伴儿讲这个故事,她总是笑我是“饿牢里放出来的”。孙子到深圳武警当兵,去年复员回兰州了,他说部队生活好的很,吃香喝辣,但我可以肯定:他没有我当年吃饭香,要不,朱元璋怎么不爱御膳偏爱“珍珠翡翠白玉汤”呢。如今提倡“光盘行动”,是因为人们饱了肚皮忘了饿,要是再遇饥荒,“舔盘行动”也不用提倡就会蔚然成风。
今天的新战友们可别笑话我是“老馋鬼”哟。
兵营轶事(二)
首任“长官”李殿杰
1963年3月1日,宣布国防部长林彪的命令:所有的新兵都授予列等兵军衔,我是一个兵了。新训结束,我分到五团一营一连一排二班。班长高生彦、副班长李明德,好像是到朝鲜后回国的,而排以上干部我认识的第一个“官儿”就是排长李殿杰,长得像个奶油书生,很帅气,不像行武出身的。后来知道,他是一军军长唐金龙的警卫员,刚调来的。有一次训练时,一位团干部大喊“立正!”原来是唐军长来了。他布衣布鞋,走在街上谁也不会特别看他一眼。他特意走到李排长这里来,笑着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在夸李殿杰,
李排长对我这个新兵挺赏识的,听说我还不是共青团员,他在出差前对我说:“你快写申请,很快解决”。一个多月后,他回来,问我“入了没有?”我说,“入个屁,你哄我呀!”他觉得奇怪,但他没想到,当时指导员把我列为“知识分子”,属“小资产阶级”,自然要“久经考验”才行。及至我当了“尖子班”的副班长,还要接受半文盲的团小组长的“再教育”,经常汇报思想。
李殿杰调走时,我还是个“团外人士”,和那些“入伍前就是党团员”的相比,我只能自愧弗如了。为此,我一直没有忘记李殿杰。
不是团员,“吃亏”不小,后来选拔战士培养译电员,我只有“望员兴叹”的分儿了。入党也是在超期服役之后才在司令部解决的,还是因为我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要长期改造、考验。我年年当“五好战士”,大比武的“常客”,全团九个“小老虎战士”之一,为团、营、连争了不少荣誉,就是“进步”慢。
我一点也不怪连指导员冯乐山,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他决定不了政策啊。前些年,到已转业在武汉任副处级干部的某人那里小坐,他大骂冯乐山,我很反感。此人是我当副班长时的战士,竟在我面前自吹自擂,还说自己当了处级干部如何如何,我却视其人为狗粪!一个不敬重从战场上杀出来的老兵的人,当了处级干部,羞杀人也!
我参军是在台湾要“反攻大陆”、“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打响后报名的,原本就没想过要当什么官儿,“接受考验”,至今还是我做人的资本呢,受益终生啊!
兵营轶事(三)
“我有意见”
连长魏发昇,当然喜欢训练成绩好的兵。那个年代,香烟是发票的,一个战士每月只有最低档的几合“陇海牌”,几天就抽光了。我们常常在训练休息时,把连长摁在地上掏他的“黄金叶牌”,他总是笑着发烟。我被选为团里的“小老虎战士”后,他多次给我“队前嘉奖”,我也为连里争过光的。
六四年全军大比武,我真累了。夏天的一个星期天中午,魏连长召集了几个战士集合,我也从床上爬下来,因为患重感冒烧了两天,没吃一点饭。连长说“今天下午要代表营里参加比赛,战术为主,要耽误大家休息,有意见没有?”那时正推广“郭兴福教学法”,别人都大声说:“没有!”我却不给面子,来了一句“我有意见。”没想到,连长下不了台了,慢慢说:“我知道你身体不好,实在坚持不了就不要去了…..”我马上说:“连长,我能坚持,我去。”连长说:“好!你是战术标兵,你要是不去….”
中午,营部李(根明)医助来了,给我打了两针葡萄糖增加体力。下午比赛,夺了个第一名回来,而我又躺下了。
魏连长也算是久经沙场的人,喜欢爱练武的兵,也没见他发过火。一九六五年初秋,团司令部作训股长吉均田来连里要我,连长找我谈话说:“我不想放你走,可是,司令部要人,我能不放么?”我走了,但有空还“常回家看看”,我的“特等射手”还是回连里打的,魏连长还给我报上去了,给我发了“特等射手”证章。
魏连长,好人!他身上还有战伤啊。
兵营轶事(四)
掏出边营长的“隐私”
我在孝感高中读书时,俄语学得不差,先后和三个苏联学生通信,当时叫“国际青年大联欢活动”。到了部队上,我又和乌克兰的一位女学生恢复了通信,她给我来信了。信转到了营部,营长边卯生和教导员把我叫去,当面让我读信并翻译,还看了寄来的明星照等小纪念品,高兴得很。
女孩叫瓦利娅,她说她父亲是个工人,母亲替人洗衣服,全家人都不喜欢赫鲁晓夫。当时中苏分岐还没有完全公开化,但关系紧张。听了我的翻译,边营长、李教导员和我有说有笑,我说,你们不是也会一门外语吗?“基勇公,康姆斯米达,要包消”[朝鲜语,大概是志愿军、谢谢、你好、老乡一类意思],他们大笑。
关系好了,边营长有时叫我去闲聊。有一次,我问:“营长,听说您一个人用小圆锹砍死了两三个国民党兵,还抓了几个俘虏,是真的吗?”“那当然是真的呀。”我又问:“您怎么没当上战斗英雄呢?”他笑着说:“哎,别提了。当时是要推我当战斗英雄的,军报社来了记者写我的材料,他问我为什么那么勇敢,我说我在那边(指国民党部队,因为他是起义过来的)就是这么勇敢,坏了,砸锅了,觉悟太低了嘛,….”最后又来了一句:“我那时要像你这么机灵不就上去了吗!”
露馅了,把“隐私”抖落出来了。我笑了好半天,他也笑个不停。往后,我们见面就打招呼,营长、教导员还几次叫我到办公室聊天。很遗憾,六三年冬天到贾寨训练时,边营长出了点“生活小毛病”,不久转业了,其实没什么事,又没成什么事实。至今我还记得他的样子:个儿不高,瘦瘦的,像个小老头…..
兵营轶事(五)
一“鸣”惊人
一九六四年的夏天还没过去,天依然热,黎明前后是最好睡觉的,但我还得起床去换哨,接替副班长方明道(湖北南漳人,由连司号员改到我班任副班长)。我迷迷糊糊地向哨位走去。当时部队野营训练去了,我连留守,站岗放哨特多,我上半夜站过一次,下半夜又要上哨了。
到了哨位,对答口令,和方明道交换了位置。当时要求荷枪实弹,但子弹一定要压到弹仓里,不允许上膛。我做完了动作后,习惯地扣动板机,以防意外。这个动作是我的习惯动作。人困马乏,白天训练比赛,晚上要站两次岗,多想再睡一会儿。副班长刚转身,我扣了板机。“叭!”一声响亮,悠长。走火了!
副班长大惊,“咋哪?走火了?”我立时清醒了,和副班长一起紧张地查看。我总是枪尖朝面前下方扣扳机的,子弹打到面前一米处的地下。天啦,要是平射或朝天造成飞弹,那就危险了,谢天谢地….
早晨,我被换下岗,忐忑不安地回到营房,睡意全无,只有惶恐,度秒如年,向连、排长们汇报经过,等着挨骂。
赵铁炮营长来了,他大概已知道了。进门后,冷笑了两声,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我早就听说过,他一冷笑准要骂人。谁知他没走向我,而是对着班长大声呵斥:“高生彦!你他妈的枪杆儿磨烂了几支,军装穿破了几套,你怎么搞的?嗯!”高班长一头雾水,一言不发,干挨着。营长又训斥了一顿,我等着他来骂我。可是奇怪,营长把双手背在屁股上,扭转身子后——走了。
营长走了,高班长冲我大喊:“余敦山!你他妈走火让我挨骂,你还屁事没有,营连排长咋都不骂你?老子我就不服!”他这一喊,倒把别人逗笑了。晚点名时,魏连长在大会上宣布:给余敦山记过处分一次!说来奇怪,我到团司令部填入党志愿书时,组织上告诉我说“没有任何处分记载,只有9次嘉奖证”。我一直不明白。
纯正老兵 余敦山
2013年3月14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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