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出大势

（读史体会  之一）

秦时月

小时候读书，读的是故事，热衷于人物和情节，满脑子的刘备、关羽、张飞、赵云、曹操、周瑜……或者是宋江、林冲、李逵……或者是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沉浸在故事带来的热闹、激动、愤怒、遗憾等思绪里，而且长时间不能自已。还有无限的、属于童年的、异常丰富的遐想空间……

年纪稍大一点读《史记》、《东周列国志》等，也脱不开这个模式，相比较起来，热闹和激动的成分少了许多，愤怒和遗憾情绪却是有增无减——好好的社会、好好的事业，全葬送于无耻小人之手，搬弄是非，欺上瞒下，残害忠良……曾想着要写本《历代奸佞传》，集中鞭挞历史上的奸佞；还要写本《历代君子传》，专门歌颂历史上光明磊落、遭受迫害的君子……幻想使这个世界上，特别是我们国家没有奸佞，上上下下都是君子，或者尽管有奸佞、有小人，让他们永远占不了上风，永远好人当道，永远正气压倒邪气，那该多好啊！现在回头想想，那叫不成熟！

到中年，读书不多了。更多是对些个故事，或者些个章节、情节产生了许多疑问、疑惑，为弄个明白，就有了再翻书仔细阅读的冲动。不过，此时与其说是读，不如说更多是思考。

比如，诸葛亮道德高尚，志向弘大，而且用兵如神，为什么没能协助刘备光复汉室、统一天下？相反品德低下的曹操，阴险狠毒，一个奉行“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人，居然官渡一战以弱胜强灭掉了袁绍，居然还能“携天子”而号令天下？“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的孙权，为什么在统一大业上无所作为？为此，查找《三国志》、《资治通鉴》、《后汉书》等书的相关章节来细读，读后仍然一头雾水，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开卷终归有益，琢磨时间长了，慢慢认识到社会进展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个规律就是《三国演义》第一回说的：“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以三国时期为例，东汉那个政权就像浑身是病的老人，长久不下去了。政权与人一样，有生就有死，有盛就有衰。中国历代王朝存续周期平均二百年上下。

有人把政权衰亡归咎于皇帝昏庸，这决非根本原因，不信你搬手指头数一下历代皇帝，不昏庸的很少，英明些的更少得可怜！而且从历史上看，无为而治就是太平盛世。实际上，王朝衰亡根本原因，是随着其统治时间延续，社会贫富差距越拉越大，大到一定程度，就是民不聊生，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会改朝换代！

根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社会常态；更重要还在于人的能力悬殊，面对竞争，“真理”总是产生于少数人头脑。因此，随时会有少数人跨入富裕阶层，也随时会有一些人破产……如此，随着时间推移，社会财富会愈来愈集中于少数人之手，无业流民也会愈来愈多。引发矛盾质变点是官府被资本控制。一旦达成质变，改朝换代大势随即而来。

孙中山有名言：“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指的就是这种大势。在大势面前，一切精神力量（如领导人道德品质、人才资源等），一切物质力量（如军队兵力、武器装备、后方供应、保障等），也包括世俗崇尚的好坏、是非标准等能够体现人心向背的各种因素，都无力影响大势，更无力对抗大势。帝室之胄的刘备打着“光复汉室”旗号，穷途末路逃命时，仍有成千上万百姓追随，以致有“携民渡江”佳话，但他光复汉室目标与大势相悖，尽管有诸葛亮辅佐，也改变不了他失败命运。

由此体会到：读书首先要能够读出历史的大势。认识大势的规律，不仅是能对历史自圆其说，更是为了认识当下社会。生存于社会上的人，需要下功夫弄明白这个道理。

2015年“9.3“大阅兵，一段解放军阅兵视频在微系信朋友圈传播，一校友发言：“看到军人正步走，就想到了法西斯希特勒……搞这种阅兵是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钱……如此政权……”有人回应他：“你想‘变天’吗嘛？你才交了多少税？当心政府查你的税收！”立即潜水无声了。

由此我还想到一个人：万润男，1989年动乱前，他是著名的《四通》集团总裁，在北京甚至全国都非常有名气。动乱后跑到美国，担任“民运”组织秘书长，他曾预言“共产党六年必定垮台”。后来因“民运”内部天天吵架而丧失信心，愤然辞职。他说：三百多人“自己都统一不了，还统一中国？”辞职后在美国开出租车，后又在硅谷打工，期间《联想》收购IBM 的PC业务，万润男愤愤不平：“当年柳传志算什么！1988年我《四通》集团十亿人民币，柳传志《联想》才一亿，我是他十倍啊！”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依旧打工，而《联想》继续在世界级企业行列中前行……

有人问万润男：“你一生最怀念什么？”万说：“最怀念中关村。过去没有把握角色，今后永远只能是个看客，只能看他们怎么表演了。”他又说：“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共产党的韧性。”

万润男的感慨，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关键在他不清楚社会大势。

清朝末年，国内贫富差距越拉越大，至民国时，百分之二十多的人掌握了社会近百分之八十以上财富，赤贫流民遍天下，于是“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更能令现代人深思的是：共产党领导的这支打不垮拖不烂、不仅缺衣少食又缺枪少弹，还没有薪水的一群人，以自己鲜血和生命，促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1989年动乱时，共产党建国刚满四十年，国家的主体——亿万农民刚尝到富裕甜头，即便有贪腐分子暴富，也远非达成质变，一些知识分子在“美国之音”策动下，异想天开，妄想“颜色革命”改朝换代，也终是“秀才造反”。

我一做企业的同学，生产汽车配件，公司已上市，产能居世界前列。一次他带三位大学同学来杭州游览，我尽地主之谊。期间闲聊，他同学说：“我们三人是学霸，他学习一般，毕业二十年，他在国内成了名副其实大老板，我们仨在美国还是领薪水的白领，公平吗？合理吗？怎么会是这么个结果呢？”相处几天也熟悉了，我开玩笑说：“这都是命，他命好，坐上了中国高铁，你们三人命不好，赶上了美国牛车，只能这样了。”

总之，在大势面前，任何人，无论道德旗号如何高尚，无论如何才能出众，无论如何财大气粗，顺应大势者必然有所作为，背离大势者必会徒劳无功，抗拒大势者必将粉身碎骨。

人的一生，想立功、立言、立德也好，想安身立命也好，或者想发财致富过上品位生活也好……社会大势就是方向，若不辨大势，必定两眼一昧黑，虽以为光天化日，一切都清清楚楚，实际上东南西北也不一定知道，自信满满却如同盲人瞎马，终难免撞山坠渊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