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人云即云说父亲

      近日上网，看到几篇关于“父亲节”的好帖子，引动了我。去年以前，还不知道有个“父亲节”，也从没特意为父亲写过什么东东，只在写一段“当兵回忆录”时，提到父亲特地从县里赶回老家送我，我却已经穿上军装登上北去的火车，没能近距离见着。火车离开时，我似乎蓦然猛醒，体会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民间名言。
      母慈父严，顽童时期，挨过父亲好些次痛打，受过父亲不少次严厉教训，但父亲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应该不算个很坏的人。
      记忆犹新的有三次：一次是五、六岁时带着叔伯弟弟“玩抢车头”，就是两人故意等汽车开到跟前时，喊一声“跑！”然后就飞跑着抢过车头，附近有人告诉我父亲后，我父亲赶了来，连叔伯弟弟一起被痛打一顿；二次是我自学无线电时，爬到自家屋子侧边摇摇晃晃的交流电线杆上架设“接收天线”，父亲回到家中发现后，搬来梯子把我架的天线用老虎钳剪掉了，剪掉了我架的天线，本来就感到委屈的我还被父亲拳脚教训：“你懂个屁，天线跟火线在一起，遇到打雷引雷入室，不打死你？！”三次是我小时很老实，常被别人追着打也不敢还手，那是我第一次气急了大胆还手打了欺负我的同学，并“得胜”不饶人，硬是骑在那个同学的身上直至将他揍得口鼻流血，他妈妈带着他上门告诉了我父亲，待我回家后父亲大发雷霆，伸腿便踢，我返身猛跑近两里路，还是被父亲追着了，他气急败坏地用左右两边腋掖窝，换着把我夹回了家，这次可是吃了大苦头哦，脸上留下了父亲的掌印，屁股上踢的青色四五天以后才慢慢好转，连我妈看了后都掉了几次眼泪……
      父亲在我的印象中是复杂的，所以也有同情我的时候。那年六月天，学校体育课教学游泳，我说人家的小孩有充了气的板车轮胎，可以浮在水面上学游泳，我却没有。
      那天，我在学校午睡醒来后，见课桌上放着一个打着补丁冲了气的板车轮胎，一时木咋了的，旁边同学告诉我，“是你里爸爸送来的”。
      小学六年级上学期末时，我从别人要来养的一条黑狗生了一黑一花两条小狗，狗妈妈却不见了。大冬天，我跑得黑汗水流地到处找了几个钟头没找着，回来后我看着嗷嗷待哺的两只小狗，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父亲从县里回来看到我那伤心的样子，不停地劝我：“好好好，不哭了，以后我看到哪家有好看的小狗，再跟你弄一条回来。”
      父亲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我工作以后才知道，“文革”初期，我父亲那时的级别按现在看来，县里的个科级充其量也只能算个股级干部，可那时只要当了一点权就大小是个走资派，是三不之地要在本系统各个单位“借去借来”地来回批斗的。我曾经躲在一个暗处偷偷看过我父亲在本地挨斗的场面，其实很有点狼狈。单位门口贴着“打倒XXX” “批倒批臭……”的大幅标语，工人师傅们坐在贴满了大字报和漫画的会场，他被几个戴红袖章的工人叔叔看守着，低着头站在那里拿着笔记本子在记，有一个人在发言时还用“语录”本拍打了他的后脑壳，不是很重。发言完了后工人们举手高喊口号，打倒的是我父亲的名字，喊的声音很高很刺耳。他的旁边放着一顶比他个子还高的尖尖的高帽子，记得上面画着黑骷髅和白骨，很像“六六粉”袋子上面的，还写着他的名字，打了个“红叉叉”，我虽然小，但觉得很刺眼，害怕时间长了别人看见我认出我来，我就像“做强偷”一样悄悄地溜出去跑回家了。
      谁知回到家后有一哈时间，父亲回去了，对我母亲哈哈大笑说：“祁家塆、滠口有代表要我跪倒，我们本地的工人不错，要我站着，批完了，刚说要戴高帽子游行，解放军的宣传车来了，一直在会场门口广播‘要文斗不要武斗’，很广播了一哈才走。呵呵呵！帽子冇戴成。”这时我已经睡在自己小房里的床上了，听到这里，我暗暗为自己的父亲高兴，因为此前我看到别的走资派戴高帽子被别人押着游行，还要自己打着铜锣喊打倒自己的口号，那真是很丢人的啊！
      其实，我父亲车祸死了后，有我父亲相好的人告诉我妈说：“老杨还不是挨了打的，在木兰和王家河都坐了‘飞机’挨了的。”可这样的“丑事”，我父亲从来没有对屋里说过。
      有幸的是，后来到处都成立了“红色XXX" 类的造反组织，我也被一个“红色造反团”接收了，戴上了红袖章，可我父亲一回来后就把我的袖章给丢了，那个脸色很难看，我哪有不怕的呢？这是我父亲第二回丢我的东西，头一回是因为我外婆爱打“上大人”纸牌，而文革期间没有“上大人”的红纸牌卖，我帮我外婆做了一付，外婆还把了一块钱我哩，结果被父亲回来看到后丢到炉子里烧了。这次丢袖章，我父亲叫我不要跟倒别人哄，不要瞎搞，说那都是些么人？还瞎写要“打倒刘少奇”，连国家主席也要打倒，是些什么好人？不要学你三叔（三叔是造反派），鸭子死了嘴巴硬，自己不中神，还瞧不起领导，得罪一多子人还总以为自己是对的。
      又过了一年多，父亲靠边站了，没啥事做了，这才是我跟父亲第一次成为“朋友”的最“友好”时期，他要我教他学钓鱼，还把我的破钓鱼篙子也帮我换成他自己做的涂了紫红色油漆的好钓鱼竿，我感到很满足，真的有些感谢他。此前我一直还是恨他的，因为我母亲说他养这大一家人，一个月只把十几块钱家里，把钱给了大伯家抚养孩子，特别是我的叔伯大哥，三岁死了母亲后，一手是我父亲给钱读书买衣服，直至中专毕业。大伯和后来的大伯母生养的孩子多，伯母又没工作，确实比较困难。父亲自己用钱也狠，他爱玩无线电，装收音机买零部件花费不少；加上“好吃好喝”，同事们在外面一起吃饭时他爱抢着付钱……我半懂事时，母亲把父亲的“罪状”数落给我听，真有点“罄竹难书”啊。直至73年元月7日我父亲支援三线监督劳动期间翻车死亡，他生日是农历正月二十八，离42岁生日只差一个月呢。我家收到父亲遗物后，很多原单位的人上门来看我母亲，送了一些鱼肉和小慰问品。我去感谢本地一个原单位时，还发现我父亲最后一次做东接客还欠这个单位的15元钱的“接客招待费”，于是我把部队照顾我家的钱拿出15元来替他还清这笔“好吃好喝”的欠款，原单位的领导都还蛮好，说人也不在了，不要我们还算了。我那时是解放军战士，丢不起这个人，也怕日后因为这些鬼事情影响自己进步，坚持还了才心安理得，睡觉也睡得着些。
      记得父亲对我最大的一次教育主要是，他在一次和我一起到“庞龙漖（音：窖）”钓了十几斤鱼回来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急着捇鱼弄酒喝，而是把他在县里单位写的一份有六、七页材料纸的“我的错误检讨书”先拿出来给我看，说是要让我受受教育，才开始下厨房去了。他的那种鬼字瘦瘦的，有点潦草，绝对没有我母亲写的字好看，有的字我认不大清楚，只大体记得那个检讨有点像“流水账”，谈不上深刻不深刻，主要都是些多吃多占的记录；加上最大的一件事是他和一个同事为单位建办公室（平房）托人买便宜红砖被人家骗了上千元钱的交代；还有对毛主席最高指示学习不够，对群众运动不理解，压制了革命群众之类的一些话云云。这份检讨书虽然不怎么深刻，对我也没什么教育作用，但对我后来的人生旅途还是起了些作用的，我后来在部队也因一次探亲等着人家给我介绍媳妇儿而超了几天假写过检讨，也帮别人写过一次检讨，我是个小学毕业，但部队对我提高很大，我自觉我写的检讨要比我父亲写的检讨好些，起码是知道认识要深刻些——“青出于蓝胜于蓝”嘛，连个检讨都写不倒，岂不是叫我作古的父亲太失望了？
      总而言之我不怎么喜欢我的父亲，我倒是更喜欢我那勤劳朴实又辛苦可怜一辈子的母亲。父亲车祸殉职时，我也恸哭，但我主要还是为我母亲的悲痛、为母亲的可怜而吞咽泪水。孤陋寡闻的我，本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杂把节气”，直到去年才在网上知道除了“母亲节”外，还有个“父亲节”。提起与父亲的亲情，自从他60年从武汉钢铁学院电气系204班毕业，分到县里运输部门工作以后，每月只能回老家横店一两次，感觉依然有些生疏，也有点复杂，但回忆起来，大概和很多人感觉差不多，父亲不怎么好，但绝不是个坏人，有些东西还是值得我们后人学习和继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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