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榕树之战2 作者:叶晖南

通信兵离去，林奋强倒头又睡。
    张大碗急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敢睡？”
    “放心吧，我昨天夜里放的‘驴’是不吃草，专吃人的。”说完翻身又睡去。
    张大碗不敢大意，他起身，来到重机枪边，把弹链卡上了膛。
    偷袭的日军越接近树冠，爬得越慢。尖兵们都已经掏出探雷针，不停地在每一寸草地上搜索着，他们在野人山生活了很久，已经摸透了它的脾气，在这个季节，早上要么不起雾，若是起了雾，不到接近中午是不会散去的。他们慢慢爬到树冠下的灌木丛边，前面的尖兵发现了树枝间缠绕的细线。
    他们停顿下来仔细地打量着线的走向，然而令人眼花缭乱的线密如蜘蛛网，根本解不开谜底。几个日军士兵慢慢地退回去，一名跨着战刀的军官爬上前，他是工兵小队长，对付地雷是他的老本行，他耐着性子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从草丛里一个埋入土中的绳子头上找到了线索。他轻轻扒去浮土，得意地取出里面埋藏的手榴弹，当他解开系在手榴弹拉环上的细线时，刚一松手，树枝猛地弹回去，一下子牵动了其他的细线。军官情知不妙，急滚翻企图脱离危险，不料想手榴弹有的在地面爆炸了，有的被弯成弓状的树枝弹到空中才炸。趴在地上的鬼子被跳到空中的手榴弹炸得伤亡一片。
    树冠机枪掩体内，机枪手调转枪口对准爆炸声响的地方横扫过去。
    张大碗也扑到机枪前，对准前方一通狂扫。
    树上树下，枪声响成一片。
    偷袭的日军被打得抬不起头来，不断有人中弹，发出惨叫。
    日军指挥官挥舞战刀大叫：“射击！”
    日军机枪手开始还击。
    溶洞内，林奋强把狙击步枪伸出射击孔，但外面一片白雾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他侧耳倾听，隐隐约约在射击的间隙中听到日军那边有人在叫喊。他把枪对准了叫喊的方向，但声音又断了。
    林奋强耐心地等待着，
    声音又现。他的食指迅速地扣动了扳机，但尚未击发，声音突然又消失了。
    “妈的！”食指缓缓地松开来。
    声音再次传出，林奋强随着声音移动枪口，食指再次压下扳机，可惜还是未能追踪到，声音再次中断。
    林奋强想了想，索性闭上双眼，只用耳朵在倾听，全神贯注地听。
    在一片嘈杂纷乱的枪炮声中，鬼子指挥官的叫喊声出现了。
    这名中尉日军指挥官挥舞着战刀，时而指示射击方向，时而滚翻移动，不断变换着位置。他并不知道有人在跟踪他的位置，但他知道在一个地方呆着不动是危险的。
    林奋强轻闭双眼的脸在追随着声音微微转动着，枪口也在一点点地一移动。
    终于林奋强听到那个声音在一个地方停留了下来，仅仅过了三秒钟，他就追踪到了日军指挥官的位置，果断地对准发出声音的方向勾动板机。
    叫喊之声骤然终止，子弹在日军指挥官的钢盔上钻了一个眼儿，一股鲜血从他额头部位淌下来，他在倒下之前，脑子里闪过最后的念头：后悔，为什么没早一步移动位置，真是百密一疏啊！
    雾渐渐散尽，太阳照亮了刚才的战场，日军尸体横陈。
    树上，李克己在树梢上端着望远镜在数：“……50、51、52、53、54。好！好！报销了54个小鬼子，打得好！”
    通信兵爬上来报告：“报告营长，各连的统计都报上来了，没有人伤亡。”
    李克己高兴地一拍大腿：“跟鬼子打了七年仗，还从来没有占过这么大的便宜。”
    这次战斗的歼敌数字当时只是一个粗略直观的统计，据后来日军公布的实际数字是阵亡了72人，伤者是死者的三倍还要多一点。
    退回来的日军残兵败将狼狈极了，他们有的拄着步枪，一瘸一拐地往下撤，有的扶着别人才能勉强行动，有的被抬在担架上，一只脚已经踩在鬼门关上。
    又失败了！长久大佐气得鼓鼓的。
    “构筑工事，把这个地方围起来，我要把他们渴死、饿死、困死！”声嘶力竭的叫喊传遍了山谷。
    日军官兵拿起了锹镐，光着膀子，开始卖力地挖壕筑垒。
    筑垒历来是日军的强项，尤其是他们，来自九州的18师团官兵，他们大多是煤矿工人出身，还有不少下层军官大战前是工程师。
    李克己在树上看得清楚：“果然想围困我们，真够毒辣的。”
    他钻进营部── 一个在树杈上搭起来的窝棚里。
    “给团座发报，请求支援。”
    树梢，群山，嘀嘀嗒嗒的发报声化作无线电波在空中荡漾开。
    初具规模的日军阵地内，长久大佐在逐个视察战壕，火力点和各种防御工事。仅仅一天一夜的工夫，士兵们就把一个基本完整的防御体系构筑起来，他对本部队中那些来自矿工的士兵总是怀有一种敬意，他们干什么都不声不响，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内完成你意想不到的工程量。
    他又拿起望远镜观察起大榕树那边，对面一片寂静。
    长久又得意起来。他在推算：支那军一路败退到此，随身携带的口粮和饮用水最多超不过三天的量，三天之后如果天不下雨，他们就坚持不住了，到了第五天至多到第七天，支那军要么投降，要么发动自杀性的突围，不管哪一种行动对皇军来讲后果都一样，那就是彻底地征服对手。
    心中有了底后，他立即下令联队全体官兵，恪尽职守，特别是夜间，严防支那军突围而逃，然后，他又亲自起草了一封电报给师团长田中新一，告之五到七天后解决战斗，联队主力即回归师团。
    一切布置好了之后他再次来到外面，向大榕树观察，忽然，他在望远镜中看到空中有一个黑点，向这边移动过来，飞机的马达声正在由远而近，长久脸上的肌肉慢慢绷紧了。他意识到犯了一个浅薄的错误，1943年下半年的缅甸，乃至整个南太平洋上的制空权已经转到了盟国的手中，帝国空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消失在蓝天上。
一架运输机在大榕树上空盘旋着，不用辨别，那是美国人驾驶的。
    树上，李克己命令：“快，打开识别信标。”
    树下，一个士兵从溶洞里钻出来，取出白布，在大榕树的东南方那片空地上铺了一个十字。
    看到标记，飞机投下三个大型的降落伞。
    这一下树上树下可就热闹了。
    溶洞里张大碗用牙齿咬开可口可乐的瓶子，一口气灌进去三瓶，喝了个酣畅淋漓，
    “书生，你还别说，美国的这种药水真奇怪，一开始喝着那个味简直怪得不得了，喝多了就喝出点意思了。”
    林奋强用刺刀在一个罐头上切开个十字口，挑出一块尝了尝，“好香，你也来两块，美国德州的小牛肉。”
    张大碗毫不客气地接过罐头，饕餮起来，直吃得满嘴流油，“要是能有半斤烧酒就好啦！”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其实已经很满足了，因为他没有忘记这里可是野人山。
    树上的弟兄比地下的弟兄更开心。李克己把一个用降落伞做成的吊床扎好在“营部”的两根树枝上，随后躺在上美美地享受了一会儿。当他再走出窝棚时，外面也变了样子。
    用降落伞做成的吊床挂得到处都是。
    在一处树枝的分叉处四个士兵们居然把小块的降落伞布扎成了一张桌子，打起了牌。没有牌打的弟兄也不寂寞，他们同猴子已经慢慢混熟了，和猴子们逗趣是官兵日常最多的小消遣，他们一边同猴子一起分享从飞机上投下来的美国食品，一边模仿着猴子爬树，奔跑的姿势。他们原来只是想玩玩而已，后来发现，在树上世界，猴子的许多动作和姿势比美国教官教的那一套要好用。比如，人类不论在什么地方活动，总是手脚分工明确。可猴子就没有这种明确的分工，他们在树上手脚不分，所以行动自如。人就一定不行吗？有的官兵不信邪，也模仿着猴子的动作在树上运动，果然比过去的动作要顺当多了，时间一久，许多士兵沾上了“猴气”，他们在树上移动，也手脚不分。传递东西也不再有手和脚的区别，用脚夹住来回传送的事变得越来越平常。
    李克己观察着手下这些“猴兵”，觉得十分有趣，原来人也可以手脚不分的。
    通信兵手拿电报来到李克己身旁，“营座，团长来电。”
    李克己：“念。”
    “目前，师主力正在同敌18师团南下的主力部队在于邦外围激战，短时间内无法增援，望你部作好长期坚守之准备，并确保空投场的安全。师长问候李家寨的全体官兵。”
    “什么？什么？”李克己乐了，“师长把我们这里叫‘李家寨’。那我不就成了山大王，李寨主了。好，去召集大小头目到我这来议事。”
    溶洞内，张大碗和林奋强正在擦枪。树上传来鸟叫声。
    张大碗：“排长，营座在召集军官们。”
    林奋强：“你在这里盯着点，我去了。”说完转身钻出洞去。
    树上，军官们上下左右围着李克己坐得满树枝全是。
    李克己看看人到齐了，双手一抱拳，张口说：“各路豪杰都到了我这个‘聚义厅’。师长把我这里称为李家寨。我琢磨这里面有文章可做。他是要我们把这里变成一个寨子。国军中数咱们新38师读书人多，你们都说说，这古时候那些个绿林好汉是怎么建寨子的，用什么法子不让官兵剿灭。”
    众人都觉得这个话题新奇，一时间议论纷纷。
    李克己：“周连长，你们连的弟兄都说你读的古书多，你先说说，有什么好办法。”
    周有良想了想说：“这个嘛, 古时候占山为王的，不外乎有四条，一是选择地形要险要，易守难攻。二是兄弟们要齐心协力，不能中离间计，让官兵给招了安。第三是要能打，武艺高强是胜者之本。这第四条最为难做，就是解决吃喝，不能让官兵给困死了。”
    另一名中尉军官跟着说：“有良兄说的四条我们都有了，这树上树下就是一座天然的要塞，加上我们几天的改造，小鬼子想打进来那是做梦。招安就更不用提了。吃喝问题也不用犯愁，有美国飞机天天送，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克己：“话虽是这么说，可我觉得师长还有别的用意。大伙再想想看，除了守住大榕树外，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林奋强抱拳道：“末将有一小计，不知大寨主可纳否？”
    李克己一挥手，学着戏文里的腔调：“但说无妨。”
    林奋强也抑扬顿挫道：“断其粮草，撼其斗志。”
    李克己:“愿闻其详。”
    有军官嚷嚷道：“别文绉绉的，我们没读过书的听不懂。”
    林奋强这才正色道：“日本人在外面挖壕据守，无非是想把我困住，可是只要仔细想一想，他们其实走了一步蠢棋。敌我双方都远离了各自的主力，我们200多号人靠一架运输机就可以补给了，他们一千多人靠什么补充？一定有一条通路连接他们的后方。只要找到它，经常袭扰它，日本人的日子会比我们难过得多。最后挺不住的肯定是他们。”
    李克己略做思考后叫道：“妙哉, 好计，颇有启发。大榕树之战说到底就是供应之战，后勤之战。我已经有了两条锦囊妙计。”
    众军官不约而同地抱拳：“愿闻其详。”
    李克己故意板起面孔：“亏你们多数都是读书人，这锦囊妙计是随便说的吗，说书的不是都这样吗，不到火候不揭锅，到紧要的时候才能打开锦囊照计行事。”
    “大王，别让兄弟们心痒难熬。”
    “营座，你怎么也学说书的，卖起关子。”
    大家一通七嘴八舌。
    李克己手指贴在嘴边：“嘘……”
    他做出个禁声的手势，又招手示意大家贴近一点。众军官在树枝上挪到可能最近的地方。
    只见李克己眉飞色舞地比划了一阵。
    周有良：“好计！什么时候干。”
    李克己：“白天准备，傍晚就干。”

    会一散，林奋强立即回到洞里，把傍晚的计划向全排的弟兄交代清楚，大家一听全乐了，都说营座这一招高明，于是分头做起了准备。唯独张大碗不慌不忙，他对吃似乎更重视。
    张大碗不住地往嘴里塞着牛肉干，对林奋强说：“你说这美国佬，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东西，你不是说十年前他们闹个什么危机，把牛奶都倒进了大海里，真是的，自己喝了不就行了？”
    林奋强没有回答，心思根本不在这，他一边注视着外面的动静，一边不时地看天色，
    “太阳今天发懒啦，快点落下去。”
    他这种心情全营大多数人都有，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太阳挂在天上，一动不动的。
    等了好久，太阳终于掉到山底下去了。
    时机已到，李克己在树上，对身边的三名号兵说：“开始吧！”
    号兵们得令把军号举到嘴边使劲吹起了军号。
    顿时嘹亮的冲锋号和树上的火力点的机枪响成了一片。
    溶洞里林奋强用手指着前方对张大碗说：“给他们来一通，记住别浪费子弹。”
    “好咧！”张大碗端起轻机枪很有节奏地点射起来。
    军号声和枪声来得如此突然，正在用晚餐的长久大佐毫无准备，他当即判断支那军将有重大动作，也许要突围了。他等待这一时刻已经好多天了，一直在担心等不到这一天，不想中国人沉不住气了。
    好，正求之不得。
    他摔下饭碗，冲进指挥所下令所有的火力单位射击。
    日军阵地上的轻重机枪，掷弹筒一齐开火，弹药向泼出去的水一般向着大榕树倾泻而去。
    他不知道，再猛烈的火力打到大榕树上都和细雨打到了沙滩上一样，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李克己抱着个小猴子，一边抚摸着它，一边安慰道：“别怕，他们打不着，有大榕树爷爷撑着伞呢。”
    小猴子大概是听懂了中国人的语言，发抖的身子慢慢平复下来，随着李克己不停的抚摸，小猴子居然在一片枪炮声中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中国远征军其实只是在最初打了几梭子机枪，随后就躲起来听热闹了，日本人不明真相，一个劲地泼撒着弹药。当中最忙的要数那些机枪的副手，他们忙着装填弹药惟恐火力中断，步枪手们也不甘寂寞，他们主动扛着弹药箱跑上阵地。并把一个个打空了的弹药箱填上土用于加固工事。
    长久大佐躲在地堡中，观察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下令道：“停止射击。”
    枪声停息下来。
    当枪声停下时，天已经黑尽了。
    大榕树上，李克己看敌人没有动静了便传令：“再来一次。”
    号兵们放下军号，拿起了牛角，呜呜地吹起来。
    树上树下的官兵一齐呐喊起来，“冲啊——”
    “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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