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再起1 作者:叶晖南

第10章  东山再起

    蓝姆伽兵营里，中国士兵一批批地被赶进去，却再也见不到有人走出来，剩下的人心里越来越害怕。
    已经站在前排的张大碗多少有些紧张了。
    “秀才，美国佬把兄弟们弄进去干什么？”
    林奋强倒是一脸的轻松：“不是已经告诉我们了吗，消毒。”
    “什么叫消毒？会不会把弟兄们都毒死？”
    林奋强戏谑道：“你不是老说‘该死球朝上，不死刁朝地吗？消毒就是让你不死球也朝上，懂了吗？”
    张大碗胡里胡涂地：“我还是不懂。”
    林奋强走出队列，用英语对宪兵说：“对不起，请让一下。”
    宪兵让开身子，只见门上写了一串英文：Bathroom
    林奋强对张大碗说：“看见上面的洋文了吗？”
    张大碗：“书呆子，你故意出我的丑是不是？明明知道我连咱们老祖宗的字都认不得，更甭说洋文了。”
    林奋强：“那上面写的是‘澡堂’。”
    张大碗乐了：“哈，我已经记不得有几个月没有洗过热水澡了。好你个秀才，也不早点说，让大伙白白把心提到嗓子眼了半天。”
    大铁门再度打开。
    张大碗抑制不住高兴劲，大叫：“弟兄们，洗澡啦！”
    他叫唤着不等铁门完全开启就第一个冲进去。
    刚一进门的张大碗迎面撞上一把剃须刀，吃惊不小。
    “哈罗！”一个美国兵把刀交给张大碗。
    那个美军上校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为了消灭你们身上的虱子，首先把你们身上的毛发全部刮干净。”
    张大碗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担心，好开玩笑的本性又回到身上，
    “请问长官”他笑嘻嘻地凑过去，小声问道：“刁毛也要刮吗？”
    美国人困惑地：“什么是刁毛？”
    中国士兵一阵哄笑。
    “就是下面的毛。”说着张大碗用手指指下面。
    美国人这回懂了，他一本正经地答复，“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美军的条令上没有说明，你们自己决定。”
    中国士兵又是一阵哄笑。
    一撮撮毛发纷纷落地。
    一个个光头跃入水中。
    沐浴后的士兵被带出后门，在那里是堆积如山的军服。
    每一个士兵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换上一套套崭新的英式军装。原来中、美、英三方的统帅部早就将这支军队的命运作了安排，第一次出征缅甸作战失利后，蒋介石同史迪威的冲突一度激化，为此，罗斯福总统专门派出特使调停，会谈的结果使矛盾得以缓和，史迪威被派到印度专司训练远征军的反攻部队，这倒遂了史迪威的心愿，驻印军以新22师、新38师为基干，组建了Ｘ部队。并开始接受美式装备和美式训练。在蓝姆伽，军装、被服、饮食由英国人供给。武器装备由美国人负责。
    换上新军装的中国远征军士兵都来到操场上列队，看上去这又是一支军容严整，英姿勃发的军队了。
    1942年8月26日在蓝姆伽营地新38师和新22师的官兵们列队接受了史迪威的检阅。在军乐声中史迪威身着美军中将军服，迈着标准的美军每分钟105步的步伐，持举手礼，从头到尾向全体士兵致意。最后他站到了检阅台上，开始了充满激情的讲话：
    “我曾说过，现在仍然这样认为，中国的步兵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步兵，只要他们有良好的装备和训练，有出色的指挥官，他们就无敌于天下。现在，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作为经过战火洗礼的优秀步兵，你们现在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回家！”士兵差不多是异口同声。
    史迪威多少有点意外，但他马上镇定下来，一指身后成排的卡车道：“想回国、回家，很好，现在有谁愿意回去，把手举起来，马上坐上汽车出发，48小时内就可以回到你们的祖国了。”
    队列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举手。史迪威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那么，有谁愿意跟着我这个老头子从你们背后那座野人山打回中国去。”
    “我！”吼声惊天动地，所有的中国士兵都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手，千百只紧握拳头的手，象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一座风雨如磐的城墙。
    脸，一张张庄严肃穆的脸，昭示着不可动摇的坚强意志和决心。
    史迪威感动了：“好，孩子们！我相信你们。发枪！”
    中国士兵从美国教官手中接过一支支崭新的美式步枪、冲锋枪。
    然而，这支士气高昂，不屈不挠的队伍一开训就遇到了大难题。
    所有的教官都来自美国，他们按照美国军校的教范教中国士兵。十几天过去了，被史迪威经常称赞的中国士兵却让美国教官们伤透了脑筋，原定五天完成的射击理论课，被迫延迟到第十天还在进行。
    美军教官在黑板上画着弹道意图，张大碗坐在下面，手里拿着铅笔和本子却在发楞。
    教官转过身说：“现在我要对第一小节的射击理论课进行测验，你们在本子上回答两个问题，第一、什么叫弹道高，它在射击中有什么意义？第二、美30步枪在200米 距离时弹道高是多少？”
    林奋强拿起笔在本子上疾书起来，而其他人中的大部分人还是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张大碗捅捅林奋强：“秀才，帮我写写。”说着把本子和笔递过去。
    教官发现了，指着他道：“士兵，起立！”
    张大碗立即立正站好。
    “不准作弊。”
    “我知道。”
    “那为什么？”
    “报告教官，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美国教官生气道：“那么，我这十天以来讲的射击原理课你听明白了没有？”
    张大碗挠挠头：“有的……好象懂，有的……好象，但是，不懂。”
    教官用英语骂道：“笨蛋、猪猡。”
    林奋强起立，礼貌而坚定地：“请教官尊重中国士兵的人格，我们不是猪猡。”
    教官被噎住，恼羞成怒，对着大家命令道，“凡是回答不出来问题的士兵，今天不得吃午饭，三天背不会者送回中国。”
    张大碗：“我们宁愿被打死，也不愿这样被送回家。”
    教官：“我不会打死你们，但你们必须接受惩罚！”说着举起教鞭在张大碗的屁股上重重地打了两下，当他举起教鞭正欲打第三下时，手被拦下，随即脖领也被揪住。
    “将军。”教官诚惶诚恐。
    史迪威凶巴巴地问：“谁给你打人的权力？”
    教官：“在国内训练新兵也是这样。 “
    史迪威：“他们不是新兵，如果你曾经同他们一起在缅甸打过仗，走过野人山，你决不会这样对待他们。”
    教官：“知道了，将军。”
    史迪威松开手，还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平静地说：“说吧，遇到什么困难了？”
    教官：“报告将军，这个连队的士兵大多数不会写字，对于我们美国步兵的理论课程无法理解。”
    史迪威：“是啊，我注意到了，我们美国人的那一套在这里行不通。怎么办呢？能不能跳过理论课，直接上射击训练课呢？”
    教官：“也许只能如此，不妨试试。”
    美国教官在无奈的情况下缩短了理论课程的教学，直接进入了实际的操作。几天后令他们吃惊的事情发生了，看上去朴实憨厚的中国士兵人人长着一双灵巧的手。他们的操作本领令美国人想都没有想到。原定两个星期完成的作业，中国士兵仅仅用了三天。好几个教官把他们的发现报告给了史迪威。这位一战时期的老兵半信半疑。他要亲眼去看一看。这天用过早餐后，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一个人悄悄地走到训练场。
    一群中国士兵用黑布蒙着眼睛在分解结合美国的步枪，他们动作麻利而准确。
    “报告教官，分解结合完毕！”一名中国士兵竟然用英语报告道，他取下眼罩，史迪威认出了他，这个兵原来是200师的，现在编入新38师112团，叫林奋强。
    史迪威走过来问美国教官：“你们这边的进度如何，能否按照训练大纲的要求进行？”
    教官十分满意地回答：“中国士兵们虽然在理论学习上拖了进度，但他们在实际操作方面的领悟能力非常惊人，几乎人人都称得上天才。你看，他们用了不到大纲规定的五分之一的时间就做出了比大纲规定标准更高的成绩。”
    教官把秒表拿给史迪威看，史迪威满意地点头道：“中国士兵的实际操作能力的确惊人。”
    教官：“我有个想法，是不是可以突破大纲规定的时间要求，提前进入实弹射击训练。”
    “完全可以，挑选优秀的士兵打一下，”急性子的史迪威连考虑都没有，立即发话，“抽一些优秀的士兵立即上靶台。”
    教官立即点了林奋强等三名步枪手。
    三名士兵走上靶台。对于美30步枪，中国士兵还是第一摸，史迪威很清楚美30步枪同中国人用惯了的中正式步枪、“老套筒”和日本的三八式步枪的瞄准装置不同，美30的瞄准具不是缺口对准星，它的前后分别是两个瞻孔，透过这两个圆圆的小孔完成三点成一线。两种不同的瞄准装置孰优孰劣很难讲，但都需要熟悉和练习。现在中国士兵还来不及练习，打准打不准，全靠悟性和天分。史迪威正在想着这个问题，枪声已经响起，前方报靶员显示，三人都命中10环。
    三个人中林奋强的射击最快，并枪枪命中靶心。
    史迪威大感兴趣，俯下身子注意着他的射击动作。
    射击完毕，林奋强站起身。
    史迪威眯起眼睛观察着前面报靶员的提示。
    “好孩子，”拍着林奋强的肩膀，“10枪99环，用时24秒，刚好平了我在美国陆军射击队当队长时的记录，呵，那时候我也年轻。”然后又调头对美国教官说，“他应该被培养成狙击手，请发给他一支半自动狙击步枪。”
    一支崭新的带瞄准镜的步枪交到林奋强的手里。林奋强摆弄着枪，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这时机枪试射也开始了，点射的声音响彻靶场。张大碗操纵着美式勃郎宁重机枪，以明快的节奏，对准靶子射击着。
    不一会儿，教官跑了向史迪威报告：“60发子弹，打了26个点射，命中56发，命中概率百分之76点6。”
    史迪威：“从靶场的角度看，成绩相当不错了。但实战中不知道会怎样？”
    他转向张大碗，“士兵，如果再给你60发子弹，你能不能一个连发击中前方10个不同位置的靶？”
    张大碗：“报告将军，现在还不能。”
    “噢，为什么？”
    张大碗：“今天第一次打这种重机枪，还摸不透它的脾气，我们用惯的‘马克沁’是双手压迫击发，而现在这挺重机枪的击发同轻机枪一样，是一只手操作的。”
    “那么，你要怎么样才能摸透它的脾气？”
    “要多打些子弹才行。”
    史迪威：“多少？”
    张大碗：“大概有个五百发吧。”
    史迪威对美军教官说：“马上拨给他五千发实弹。”
    张大碗站在一边直吐舌头，“我的妈呀，我当兵五年也没有打过这么多子弹。”
    史迪威正色道：“我们美国有的是子弹，但我要的是百发百中的射手。因为你们的敌人日本军队素以射击准确闻名于世，要压倒他们。过两周我还要来考核，我希望你不要叫我这个老头失望。”
    “保证让将军满意！”张大碗立正答道。
    “不是我不相信你们，我可能会不自觉地用美国陆军射击队的标准来看问题的。”
    “那也没问题！”张大碗对自己的射击技术非常自信。
    史迪威点点头，“好孩子，我对你们从来都是放心的，”他转身又对教官小声说，“可我对他们的最高统帅从来都没有放心过，这里交给你们了，我要飞回重庆去，为反攻缅甸计划先同他们的委员长打一仗。我早有预感，这一仗将是漫长而艰难的。再见，上校。”
    “再见，将军。”
    史迪威乘上吉普车走了。
    史迪威同蒋介石的谈判果然象他预料的那样，谈得很艰难。蒋介石提出三个先决条件：第一，美国运往中国的战略物资必须从现在的每月五千吨提高到一万吨；第二，美国和英国必须保证海空军的全面支持，其中包括美国提供五百架作战飞机，英国派遣二至三个航空母舰舰队和数量足够的潜艇以确保制海权，并派出有效的部队从仰光登陆。第三，美国和英国应该派出不少于四个陆军师的兵力直接参加反攻作战。
    史迪威则从美国的战略利益出发向中国方面索要更大的独立指挥权。从1942年下半年到1943年春天，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他们争吵的结果是蒋介石最终撤换了中国驻印军的总指挥罗卓英，指挥权完全由史迪威独揽。美国方面答应每月运输物资提高到一万吨。1943年春天，驻印远征军编成新一军，由郑洞国出任军长，下辖新22师、新38师。这些当然是后话，史迪威同蒋介石吵了将近一个月，才回到印度蓝姆伽营地。
    离开了污气混浊的中国官场，投身到淳朴的中国士兵中间，史迪威觉得轻松多了，更让他高兴的是王楚英也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带领着六七个人闯过野人山，凭着特有的机智，一路有惊无险地走回了云南，一个人也没损失。
    他还记起了与中国士兵的约定，一个美国将军说话是算数的。刚到营地，他立即察看了训练计划，发现第二天，新38师有战术演习，作为教官出身的他马上决定到现场去看看中国军队的演练水平，而且事先不通知任何人。
    次日清晨，史迪威来到新38师训练场，演习的一切准备已经就绪。
    史迪威的突然到来，使孙立人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立即向史迪威敬礼报告道：“新38师已经按照美国教官的预案，做好了山地连进攻演习的准备，是否可以开始，请训示！”
    史迪威没有马上答话，他接过孙立人手中的演习预案，仔细地翻看着，用战术家的眼光看，预案做得相当出色，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但史迪威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战前，美国陆军的几次重要的图上作业和实兵演习都因为史迪威别出心裁的大胆指挥，把原来的想定方案搅得天翻地覆。他出奇制胜的战术意识博得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高度评价，而使他一举成为美国陆军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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