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山7 作者:叶晖南

走在前面吴文君一行听到了背后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她们回头望着看不见的地方，禁不住流下眼泪……
    打空的手枪落到地下。宋小玉此刻正扑上去，用军帽捂住了眼镜蛇的头，恶狠狠地说：“看谁吃了谁。”说着一口咬在蛇的颈部，牙关一紧，竟活活撕下了毒蛇身上长长的一条鲜肉，大口吞进肚里。
    接着又是一口，眼镜蛇在她的手中扭来扭去，最后终于不动了。
    树上的猴子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尖叫着往树梢上窜去。
    宋小玉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把一条四尺来长的眼镜蛇生吞进去了，她躺在地上又歇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双手一撑，竟然站了起来，她找到一根树棍，拄着顽强地向前走去。
    宋小玉追赶了好长时间，终于，她远远地看到了其他三个女兵，脚下的步速越发快起来。
    “云清姐姐，文君姐，阿萍……”宋小玉呼喊起来。
    三个人吃惊地回过头来，她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宋小玉踉踉跄跄地奔走过来。
    吴文君第一个迎上去，一把抱住宋小玉：“你，还活着……”
    徐萍也扑上去：“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四个女兵又抱成了一团，喜泪潸然。
   
    已经是6月下旬了，五军军部和新22师还在暗无天日的深山老林里打转，部队的人数在一天天地锐减。
    躺在单架上的杜聿明艰难地爬起来，用刀在担架上刻了一道痕迹，喃喃道：“已经42天了。去……去把电台主任找来。”
    “是！”抬担架的士兵答应，“那位兄弟过来搭把手？”
    立即有人接过去。
    “等等！”杜聿明把转身欲走的担架兵叫住。
    士兵转身回来。
    “你是什么时间来抬担架的。”杜聿明问。
    “报告杜司令长官，今天早上刚接手。”
    “你们连长休息了？”
    “不，长官，他昨天夜里死了。”
    杜聿明大惊：“怎么死的？”
    “也得了回归热。”
    杜聿明凄然倒下：“是我传染的，为什么我还活着？该死的是我！弟兄们把我放下。”
    士兵把担架轻轻放在地下。
    杜聿明：“弟兄们，把我放在这里，你们自己走吧，为了抬我一个人，已经死了5个弟兄，不值得啊，我是个败军之将，我该死。”
    担架兵：“不，杜司令长官，您曾经率领我们打过许多胜仗，您活着，这的弟兄们就不会散伙，您不在了，大家就没了主心骨。”
    一名上校军官前来报告：“杜司令长官，有何吩咐？”
    杜聿明严厉地：“为什么还没有同重庆联系上？”
    电台主任：“天天下雨，电台差不多是泡在水里……”
    杜聿明：“我不要你解释，限今天晚上，再联络不上，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电台主任：“我们的弟兄们尽了最大努力，白天他们背着电台走路，晚上大家睡了他们还要想办法修理电台，可没办法，电路全被水泡烂了……如果要处置，就枪毙我一个人吧！”
    杜聿明有所震动：“那好，限今天晚上，再联络不上，你们就把电台给我砸了，轻装前进。”
    “谢谢杜司令！”
    担架又被抬着向前移动了。
    沿途到处是病饥而亡的官兵，一路白骨累累。
    杜聿明仰天长叹：“统帅无能，三军受累，我对不起弟兄们啊！”

    男兵的宿营地，东倒西歪躺在地下的士兵仅仅剩下三五个人而已。他们在用手中的刺刀剥树皮吃。
    林奋强点燃篝火，眼巴巴看着钢盔里的水开了锅，却什么东西也没有。他一直在等待听到一个声音，等得快要发疯了，终于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不大的工夫，张大碗兴高采烈地从密林深处钻出来，手里提着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野鸟：“看，这就是你入伙的子弹换来的。”
    “太好了！”林奋强眼睛里放出光。
    张大碗三下五除二把死鸟的毛耗了几把，整个地丢进了钢盔里。
    林奋强不断地往火中添干树枝，张大碗鼓起腮帮子吹火，还不停地搓着手，“快点，快点。”
    林奋强：“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她们就在我们后面两三百米，谁知道就再也找不到了。”
    张大碗：“看来师长交待的任务是完不成了。军部还没有找到，班里的弟兄就只剩下了几个……哎，我看差不多了。”说着用树枝将半生不熟的鸟挑了出来。
    中校军官单臂支撑着身子爬到篝火旁，张大碗视而不见。
    张大碗从钢盔里里捞出没有退干净毛的野鸟说：“老规矩，一人一半，肠子肚子归我。”
    林奋强：“头和脖子也归你，你比我的饭量大。”
    张大碗抱拳道：“好兄弟，够义气，大哥这厢谢过了。”说完提起鸟腿就啃。
    一个饭盒伸过来，乞讨的是中校军需官，他满眼都是可怜巴巴的期望。
    张大碗漠然摇头。转眼间鸟肉已经吃完，他又嚼起了骨头。
    饭盒再次伸过来，军官在咽口水。
    张大碗依然摇摇头。
    骨头也风卷残云般地吃下了肚，张大碗又捧起钢盔喝汤。
    中校军官跪下来，伸出饭盒。
    张大碗犹豫了，片刻，他猛地端起钢盔，一口气将残渣剩汤喝了个精光。
    篝火慢慢地熄灭了，黑暗统治着森林中的一切。
    清晨，百鸟啼鸣，薄雾飘渺。
    张大碗和林奋强从树上跳下来。
   “弟兄们，该上路了，弟兄们 ──”大碗突然顿住了，
    大树下，士兵们已然全部默默地死去，有人嘴里还含着来不及吞进肚里的树皮……
    林奋强和张大碗摘下帽子致哀。
    林奋强含泪道：“弟兄们，倘若有朝一日我们能打回来，一定替你们报仇！”
    他们往前走着，不远处坐着中校军需官，他两眼睁得大大的，手中的饭盒举向半空中。
    张大碗”扑通”一声跪下了，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长官，我不是人，不是人啊！”

    几个女兵躺在地下正在休息。宋小玉：“文君姐，我们已经走了一个月，应该早就追上军部了，怎么还没有见到大部队的影子？”
吴文君：“我也在想这件事。这一个月我们有三天见过太阳，其他都在下雨，这三天我们是往西走了，其他的时间很难讲是不是在打转。或者可以说，我们肯定走了弯路。”   
李云清：“要是能赶上林奋强他们就好啦。”
    吴文君站起来：“走吧，乘着现在没有下雨，多赶一点路。”
    女兵们又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徐萍突然停住了脚步。
    走在后面的李云清问：“阿萍，怎么不走了？”
    徐萍神情紧张地环顾四周：“这个地方好象我们来过。”
    三个人都停下来，不用说大家的心里都很害怕，她们都希望徐萍是错的，但也都知道她有着常人不可比记忆力。
    “看，那是什么？”宋小玉指着不远处由雨水积攒成小潭的地方，水上飘浮着几件衣物。
    她们奔过去，捞起水中的衣服，吴文君捡到了一件内衣，垂头丧气道：“这是我们精减下来的衣服。”
    “这么说，我们走了一个多月，又走回来了。”徐萍差不多带着哭腔说。
    四人顿时失去了力量，瘫倒在地。
    吴文君悔恨交加：“都是我的责任，我无能。”她狠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李云清靠过来：“别这样，这不是你的责任，如果没有你，也许我们这些人还活不到今天。”
    徐萍：“我们还能走出去吗？”
    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回答。
    突然，吴文君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好，快往回走，快！”
    宋小玉：“为什么？”
    吴文君哗地一下拉开了枪栓，警惕地四下张望：“这里离我们上次突围的公路很近，是日军控制的地区，快撤！”
    女兵们掏出自己的手枪，神情紧张地往回走。
    可是她们没想到，自己已经落入了日本人张开的网。
    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拨开灌木丛，瞄准了女兵们。
    有人从望远镜中观察中国女兵，从头看到脚，特别在她们姣好的脸上游移了一阵。
    一名日军士兵正在慢慢地勾动板机。
    伸出的手把他的枪压了下去。
    日军中尉军官用手势指挥士兵们分两路从后面包抄中国女兵，捉活的。
    李云清走在前面，吴文君走在最后，她们保持高度的警惕。
    日军官兵远远地跟在后面，丛林掩护了他们罪恶的身影。
    拄着树棍，困难行走了一段之后的女兵们慢慢放松了警惕，她们不再向四周察看。
    日军却象猎人似的正在悄悄地逼近。不少人干脆把步枪背到背后，挽起了袖子。
    徐萍：“我实在走不动了，休息一会儿好吗？”说着已经坐到了地上。
    吴文君赶上来，看到三人都躺在了地下，无奈地摇摇头，自己也坐下了。
    鬼子兵分两路，摸了上来，越来越近。
    女兵们一无察觉。她们躺在地上闭目养神。
    宋小玉：“好静啊，连鸟都不叫了。”
    一句话提醒了吴文君，她猛地坐起来，叫道：“不好！”一回身，见日本兵已经摸到近在咫尺的地方。
    她手中的冲锋枪抢先打响，来不及拿枪的日军被扫倒一片。
    活着的鬼子立即卧倒，开枪还击。
    战斗爆发的很突然，女兵们依靠大树作掩护，英勇抵抗着。但她们知道自己的手枪里没有几发子弹。
    吴文君对李云清说：“你带她们两个先撤，我掩护。”
    李云清：“不，我掩护，你们先撤。”
    吴文君打出一个长点射，迫使冲上来的敌军爬到了地下。扭头对李云清恳切地说：
    “不要争了。”
    李云清：“不，要死我们死在一起！”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们姐妹一场，我唯一的希望是我们当中有人能活着走出去，完成戴师长交给任务，并转告我的上司，远征军的兄弟们都是好样的。再见！”吴文君伸出一只手微笑着，笑得那么甜美，那么充满柔情爱意……
    李云清的手伸了一半又停住，“不……”
    吴文君骤然变脸，严厉地：
   “中尉，执行命令！”说完紧紧握住李云清的手。片刻转身阻击敌人去了。
    李云清擦去脸上的泪痕，对宋小玉和徐萍说：“跟我撤！”三个人边打边撤。
    吴文君不断变换着射击位置，以短点射迟滞日军的行动。
    日军中尉指挥官躲在草丛里观察战况，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他挥手示意从一旁绕过去。
    一队日军向吴文君的侧后摸过去，悄悄靠近她的位置。
    吴文君打完一梭子子弹，换上新的弹夹，就在这时发现了迂回到身后的敌人，但她却佯装没有发觉，继续冷静地对抗着前方的敌人。
    后面的敌人摸到了伸手可及的地方，吴文君突然一个急转身，冲锋枪抡出一个扇面形，日军在弹雨中抽搐着倒下。
    子弹打光，吴文君伸手摸子弹带，那里面已经空了。
    她缓缓地从大树后面站起来，高挺起傲然的胸膛……
    鬼子饿狼般地扑上去，吴文君抡起空枪向迎面冲上来的一个鬼子劈头打去，敌人惨叫着倒下去。但自己立即被一群鬼子扑倒在地。搏斗中，一个鬼子忽然仰起身子，他的脸被抓出五道血印，鲜血直流。不一会儿又一个人嚎叫着起身，他捂着被咬出血的手腕。
    “让开！”日军中尉喝道，鬼子们立即闪开了身。
    一把明晃晃的战刀顶住了吴文君的咽喉：“支那女人，自己脱衣服。”
    吴文君虽然听不懂他叫唤什么，但明白他的意思，她从容地捋着散乱的头发。
    “快！”中尉的战刀往下挪去，停在吴文君高高隆起的胸口。
    吴文君用手拨开战刀，动手解开了军装的第一颗纽扣，第二个纽扣……
    “哟希！”中尉把刀插在地上，自己脱起衣裳，眨眼之间就把上身扒了个精光。
    中国女兵的军装已经被揭开，露出白色的衬衣，吴文君缓慢地解开了领口上的扣子。
鬼子们不再怪叫，神差鬼使般地聚拢过来。
    只有少尉小岛一郎避开了，他想起了自己的静子。
    吴文君猛地把衬衣扯开，只见乳峰把胸罩高高顶起，宛如两座洁白的雪山……
    鬼子中尉狞笑着，扑下去，
    霍地，他的脸变得扭曲了，
    在女人衬衣的里面，冒出了一缕白烟。
    “八格！”军官只来得及垂死的一叫。
    火光爆闪，黑云升腾。
    当烟雾散开之时，只能见到地上插着一柄断刀，四周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堆鬼子。
    女兵们拖着沉重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跑着，日军追击的叫喊越来越近了。
    她们跑出丛林，眼前是一处无遮无掩的小山岗，刚刚向上跑了没几步，气力耗尽的徐萍跌倒了，走在后面的李云清上前，同宋小玉一起把她架起来。
    徐萍上气不接下气地：“我实在没力气了，别管我，这是密码，你们带走吧，我来掩护。”
    李云清回头望去，只见鬼子已经追到不远的山坡下，却止步不前。
    “等等。”李云清觉出蹊跷，四处察看，果然，她发现这片山坡边缘的大树上，有几处鬼子搭起窝棚，看样子，她们懵里懵懂地闯进敌人刚刚建立不久的一个据点。再往脚下看，李云清在前面不远的草丛里发现了一根细细的地雷绊弦。
    “我们恐怕走进地雷区了。”
    三个姑娘沉默不语。
    片刻李云清说：“文君姐看来已经去了，现在该我走了，你们看好我的脚印，保持30米 间隔，我们能出去一个是一个。”
    “还不如我们一起都死在这里，好在文君姐姐还没有走远。”
    “不行，我们重任在肩，再说那也不是文君姐的愿望。”
    “那我第一个走，你们跟在后面。”徐萍争道。
    “我是中尉，这里由我负责，我排在前，你们俩在后。”
    她们争论的时候，宋小玉紧紧抿着嘴唇，神色凝重。
    “好了，不要争了，听我的命令……”李云清正在发话，发现宋小玉已经不声不响地踏入了雷场。
    “宋小玉……”
    “小玉姐！”
    宋小玉转过身来含笑道：“注意我的脚印，保持距离。如果你们有人活着走出去，写封信给我妈，就说我出国留学去了，要很多很多年才能回来。云清姐，你答应过替我保密的。”说完朝她们招招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山坡下的日军惊讶地看着三个中国姑娘视死如归地走进了雷区，手中的枪不知不觉地垂了下来。
    宋小玉从胸口里取出那份珍藏的白纸卡片，把它捧在心窝处，一步一步地走着。
    她一边走，一边幻想着那个无时不刻萦绕在心头的，作过了无数次的梦：
    她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学校的大门，门楼上方书写着：昆明同济医学院。

138079138079 138079 [/img]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