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同古3 作者:叶晖南

夜已深了，200师的作战室里，戴安澜和他的参谋长周之再还在同全师各防御地段指挥官保持着联系。外面枪炮声仍不绝于耳，日军的进攻从22日起，几乎到了昼夜不停的程度，不过到了下半夜日军好象也疲惫了，进攻和袭扰的强度慢慢消退下去。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来电话的是师步兵指挥官郑庭笈，他向戴安澜报告，敌18师团对城西北角发动的一次偷袭刚刚被打退。
    戴安澜放下电话，对参谋长说：“看样子，天亮以前，鬼子是不会再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了。你去睡一会儿，这里我先盯着。”
    参谋长摆摆手道：“师座，你也两天没有合眼了，还是你先去睡吧。”
    戴安澜摇头道：“不要争了，抓紧时间休息，我预感明天的战斗会更残酷。我们做指挥官的要保持头脑清醒。”
    “那好，我过一会儿来替你。”说完，参谋长退了出去。
戴安澜移过煤油灯，微弱的灯光在作战地图上投下一片昏黄。他在考虑明天以后的战斗该如何部署。六天来，官兵们奋勇杀敌，给日军55师团和18师团以重创，但部队的伤亡也不小，是再度收缩阵地的时候了。几天来，日军不断变换着攻城的战术，该用的招数都用过了，作为对手，戴安澜想猜测下一步，饭田祥二郎会走哪着棋。他了解对手，大和民族是个爱动脑子的民族，屡遭挫折的日军高级将领这个时候一定在琢磨更歹毒的办法，必须有所警惕。
敌人会耍什么花招呢？费思量啊……
    困倦袭来，戴安澜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用手使劲抹了两把脸。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皮夹，拿出一张男女合影的照片。相片上，男人年轻英俊，一身戎装，正是戴安澜本人。女子的长相并不出众，普普通通，她就是戴安澜的夫人王荷馨。他们俩算是同乡，但不在一个村里。两家的大人在他们小的时候就定下了娃娃亲。虽然两家相距并不遥远，可在结婚以前连面也没有见过，王家的姑娘长得一般，家境更一贫如洗，结婚前连个名字都没有，还包了小脚。
    1926年，戴安澜从黄埔军校毕业，在北伐军中当上了连长，正当他准备跃马横戈，建功立业之际，家里的长辈们却要他立即完婚。于是他就把王家姑娘接到广州，举行了婚礼。戴安澜心中有数，同伴们中的一些人嘴上不说，心里在犯嘀咕：象他这样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娶了一个这么土的太太，图什么？
    的确，戴安澜是黄埔军校第三期的英杰，军事上的才能自不必说，在课外，文章书画，吹拉弹唱无所不能，尤以演唱京剧为一绝，就连当时的军校政治部主任，共产党人周恩来都非常喜欢他。凭他的长象、地位、才气，在广州、上海等大城市里找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或清丽脱俗的女学生简直易如反掌。但戴安澜不这么想，他认为革命军人做人的第一要义就是诚信，答应的事不能反诲。于是，他迎娶了王家姑娘，并给她取了一个正式的名字：荷芯。
    他告诉妻子，荷花很美，但莲子是苦的，作为军官的家属，表面上很好，但军人长年征战在外，随时有生命危险。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姑娘嫁给一个军官是要准备吃苦的。荷芯嫁给戴安澜后，一方面操持家务，一方面在戴安澜的帮助下，开始识字念书。谁也没有想到，荷芯原本天资极佳，经过一年多的勤耕苦读，居然能够独立地读书看报了。戴安澜为此非常高兴，他在1928年给夫人起了第二个名字：荷馨。有了文化，苦就变成了甜，盛开的荷花既美且香！也是在1928年，戴安澜随北伐军打到了山东首府济南。5月3日 ，日军借口保护侨民，大开杀戒。亲眼看到无数中国军民惨遭屠杀，戴安澜怒不可遏，从此种下了对日本强盗不共戴天的仇恨。不久，大儿子出生了，他给大儿子起名叫戴覆东，覆者，灭亡也，东，当然指的是东洋，即日本帝国主义。其意不言自明。其后，女儿降生，他起名：藩篱，意在扎好篱笆，拱卫家园。再后，次子、三子相继来到人世，戴安澜给他们起的名字依次是：靖东、澄东，其意一目了然。戴安澜爱他的家，爱妻子，爱孩子，在军中常常想念他们，特别是小儿子澄东，才出生几个月，还不会叫爸爸。不过，每次他回到家里，小儿子总是象明白什么似的，冲着他一个劲儿地傻笑，那可爱的样子真让钢铁将军心醉。想着看着，不知不觉中，戴安澜取出钢笔，铺开纸张，浓浓的思家之情顺着笔尖倾泻出来：
            荷馨：因战事繁大计未定，其后方联络过远，敌人行动过快，
        现在孤军奋斗，决心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为国战死，事极光
        荣，所念者老母外出，未能侍奉。端公仙逝，未及送葬。你们母
        子今后的生活，当更痛苦。但东、靖、篱、澄四儿，俱极聪俊，
        将来必有大成。你只是苦得几年，即可有福，自有出头之日矣。
        望勿以我为念，我要部署杀敌，时间太忙，望你自重，并爱护诸
        儿，侍奉老母！老父在皖，可不必呈闻。生活费用，可与志川、
        子模、尔奎三人洽取，因为他们经手，我亦不知，想他们必能本
        诸良心，以不负我也。
                                          安澜
   
    写完家信，戴安澜决定到阵地上去走走，他最担心防线的西北一隅，那里是日军连日来的主攻方向，他必须对这一带阵地上的一切情况了然于胸。于是他向值班的参谋交待了一下，带着两名警卫向阵地走去。这一带的城墙早已被日军的连日炮火打得支离破碎，断墙工事后面，余火还在燃烧，但看得出阵地已经进行过紧急修补，被炸塌的城墙用沙袋填充了起来。除了哨兵，大部分官兵都抱枪合衣睡去了。戴安澜感到欣慰，只有最富有战斗意志和经验的士兵才能在敌人刚刚被打退后立即巩固好自己的阵地，也只有最勇敢和沉着的士兵才能在枪炮一停，就安然入睡。这就是200师的士兵！
    一个身材肖瘦的兵抱枪蜷缩着入睡，看样子他有些抗不住3月间凌晨的寒气。戴安澜不声不响地解下自己的斗篷，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尽管动作很轻，还是惊醒了睡在一旁的老兵张大碗。他看到师长来了，起立欲行礼，被戴安澜示意禁声，然后拍拍张大碗厚实的肩膀。大碗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师长欲表达的意思，他向师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戴安澜点点头，官兵之间的彼此信任，心照不宣。
    戴安澜渐渐走远了，直到消失在夜幕中，张大碗的手还没有放下来。
    城下，一条小路通向黑暗的深渊，这原本是同古通向外面的一条通路。戴安澜一行走到此地，似乎听到城外有声响，正要探查个究竟，背后有人召唤。
    “师长。”是参谋长又带了些人赶来，“你怎么跑到最前沿来了，这里危险。”
    “正因为这里是防线上最为艰险的地段，我才不放心。”
    参谋长正要说什么，突然察觉到远处有动静，用手势示意大家安静。
路的那一头隐约传来牛车的吱吱声。黑暗中冒出来几辆牛车，上面装满了粮袋。   
“站住，口令！”卫兵们纷纷端起了冲锋枪。
    “别开枪，俺们奉命给你们送粮。不知道口令。”来人中有人回答道，不仅说的是中文，而且有明显的河南口音，200师的官兵中河南和安徽籍的官兵为数不少。不用说，是自己人。来人一边答话，一边牵着牛车继续前行，来到戴安澜面前。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参谋长问。
    “英缅军。”
    戴安澜对参谋长说：“没听说今天有运粮食的车队到呀。”
    “也许现在英国人那边已经乱了套吧。”参谋长想了想，道出自己的判断。
    其他的牛车也走近了，押车的士兵一共几十个人，都穿着英国军装。
    为首的又发话：“我们长官命令把这批粮食送到师部，亲手交给戴师长。”
    戴安澜：“就送到这里吧。前线危险，日军夜间也会发动袭击的，你们赶快回去。”
说着又转向参谋长：“给他们打个收条，把你的笔给我用用。”同时向参谋长使了个眼色。
    参谋长知道师长上衣口袋有一支钢笔是从来不离身的，那是夫人送他的生日礼物。现在他还没有完全懂得师长的用意，可有一点他能肯定，情况危机，这个运粮队可能有问题。
    怎么办？参谋长脑筋一转，马上回答：“我身上没带纸，不知道哪位弟兄带了？”戴安澜转向卫兵：“弟兄们，有谁抽烟，有香烟盒吗？”
    “我有。”有两个卫兵同时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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