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同古6 作者:叶晖南

王楚英答道：“国军中能征惯战的将领并不比其他国家的军队少！”
    年轻人的话多少带了一点刺，不过王楚英也说的是真心话，他从1937年参军以来亲眼见到淞沪抗战和武汉抗战中，国军的一批将领，如罗卓英、黄维、彭善存、叶佩高、胡链等人沉着镇定、指挥有方，屡挫强敌。他从内心里对这些长官非常敬重，不能不为他们说话。
    “我同意你的见解，那问题就出在你们的统帅那里了，对吗？”史迪威这话实在是绵里藏针了。
    王楚英心里一震，他不能同意，也不便回答，但从心里讲，他对最高统帅是很有好感的。仅仅在20天前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一辈子也不能忘怀。3月3日 这一天，亲临缅甸部署战役的蒋介石在腊戍的波特酒家二楼召见了他这个19岁的小上尉。虽然他也属于黄埔出身，但那是小字辈，于头几期的长官有天壤之别，在国军中，最高统帅接见这么一个小人物绝少见。
    当他受到召见时，同他一起等候在楼下的有杜聿明中将、戴安澜少将等国军中鼎鼎大名的战将。不知道为什么，校长第一个点了王楚英的名。
    走进楼上蒋介石的会客厅时，王楚英紧张得心里嘣嘣直跳。蒋介石显然看出了这一点，他微笑着问王楚英是哪里的人？家中还有谁？读了哪些书？打过什么仗？渐渐地，王楚英不再紧张了，他觉得被长官们说成非常严厉的统帅其实很和蔼。于是他在毫无拘束的情况下，把在缅甸的战斗经过，英军的部署，日军的兵力及战术特点，缅甸的社情等等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按照蒋介石侍从室的规定，蒋介石接见高官的时间通常是20分钟到半个小时之间，原定的时间早就超过了，等在外面的杜聿明、戴安澜等名将心中也暗暗着急，侍卫官不得不两次按铃提醒。蒋介石竟然不为所动。到第三次，统帅发脾气了，叫侍从室的人不要再打扰他。就这样，他们整整谈了一百分钟，直到侍从室长官渝济时上将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说，杜聿明、戴安澜已经等候多时，史迪威的飞机也马上就要到了。蒋介石好象才醒过来一样，“啊”了一声，笑着对王楚英说，我们就谈到这里吧。你是军校17期的学生，才19岁，还是个娃娃呀！你的话真是童言无忌、童心可亲啊！今后要努力读书，努力工作。
    王楚英退到楼下后，等候召见的上将、中将们立即围了上来，杜聿明抢在众人前面问道：“此刻校长心情好吗？你们怎么谈了这么久？”不等他回答，上校侍从官就说今天校长心情特别好，面呈欢欣之色。说着，他从腋下取出一个牛皮的图囊对王楚英说，这是校长送你的。王楚英激动地接过图囊，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蒋介石的半身戎装照，在照片的右上角写着“楚英同志”四个极为工整的楷书，左下角落款“蒋中正”。里面还有两本书，一本是《总裁言论集》，一本是《曾胡治兵语录》。在国军中只有战功最卓著的高级将领才有望获得老蒋赠送曾国藩的书，只有他最信任的人才能得到《总裁言论集》，而今天一个小年轻居然集二者于一身，前所未有。杜聿明、戴安澜、侯腾、林蔚等高级将领一时竟忘了校长在等候，纷纷围过来观看。殊荣是一回事，见解是另一回事。王楚英觉得校长同他谈的缅甸会战构想周密得当，应当有取胜的把握。那毛病到底出在哪里呢？19岁的他想不出来，自然也答不上来。
    好在史迪威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车已经开到了彬文那火车站。
    车站月台上，22师师长廖耀湘礼貌地向史迪威行军礼。
    廖耀湘，字：建楚，身材中等，体格健壮，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手拄文明棍，这位从法国装甲兵学院留洋归来的陆军少将正派头十足地看着他的部队在开进。
    他想不到史迪威还了礼后立即就发作了:
    “师长阁下，给你们的命令是前天到达同古参战！可直到今天你们还象乌龟一样在爬，请问如何解释？”廖耀湘挨了当头一棒，却毫不示弱：“如果按照您的命令乘英国人的火车，我们现在还远在后方三百里外等他的火车头！”又是英国朋友出的难题，这回史迪威没话说了，他耸了耸肩，正欲问个究竟，凄厉的空袭警报响起。22师官兵毫不惊慌，他们井然有序地向树林中疏散开来。史迪威注意观察着，不禁赞许地微微点了两下头。
    王楚英急忙叫道：“将军，快到森林里去躲躲。”
    史迪威好象没听见，把注意力集中在车站水塔顶上的数挺高射机枪上，三架敌机向车站方向俯冲下来，水塔上的几挺高射机枪各自为战，按照自己瞄准的目标射击着。
    “不，不对，孩子们，不是这样的打法。”史迪威自言自语道。
    一架敌机怪叫着俯冲下来，王楚英一把把史迪威推倒在地，并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住史迪威。
    炸弹爆炸掀起的石块，尘土盖了几个人一身。
    飞机刚过去，史迪威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完整无缺，怎么样？你们身上都没少点什么东西吧？”王楚英被他的幽默所感染，咧开嘴笑起来。
    敌机盘旋着又飞过来，史迪威勃然大怒，挥舞着拳头叫喊：“王八蛋，今天我非要撕碎你的翅膀不可！”说着朝水塔方向奔去。
“将军、总指挥……”王楚英在后面赶忙追过去，然而他几乎追不上飞奔中的史迪威。
飞机又俯冲下来，翅膀两侧的炮口吐出串串火光。
史迪威这时已经爬上了水塔的铁梯，他手脚并用，动作很快，嘴里还骂骂咧咧地：“日本航校的劣等生！……技术太差劲，飞行3分，射击2分。”飞机上射来的机枪弹在他身边不断迸出火花，但史迪威丝毫不为所动。
    廖耀湘站在地面上注视着史迪威的行动，也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架势。副官上前劝他：“师长，快躲一躲吧！”
    廖耀湘既不回答，也不动身。
    史迪威爬上水塔，大吼一声：“停止射击。”
    所有的士兵都楞住了。
    “听我的口令，”史迪威略微一观察，伸出手臂向前方上空指去：“集火射向，11点钟方向，慢一点，慢一点……”
    敌机俯冲下来，越来越近。飞机头部冒出数条火龙。眨眼之间，飞机近了，更近了，连座仓里的人都看见了。
    “准备！”史迪威下令道，自己也操起卡宾枪向飞机瞄准。高射击枪手们纷纷拉开枪机。
    史迪威自言自语：“让你最后看一眼美国陆军射击队员的枪法。”说完大吼一声,“打！”自己也勾动扳机连连射击。中国军人很少有人知道，史迪威在美国军校任教期间，就是远近闻名的神枪手，曾经是美国陆军射击队的主力队员，他一直有个遗憾，空有一手好枪法，却没有施展的机会。他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却因为在司令部担任情报官的工作，没机会与敌人面对面地战斗。再后来，他在美国军界步步高升，当了将军，就更没有机会在靶场以外的地方展示自己的绝技了。现在终于有了一显身手的时机，他瞄准飞机的驾驶仓，一口气把弹夹里的八发子弹都打了出去，在还没有打完的时候，他眼睛的余光已经察觉俯冲下来的飞机抖动了一下之后，突然一歪，偏离了原来的航线，与此同时，身边的几挺高射机枪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曳光弹编织出来的几条光带切进了飞机的腹部，烈火霍地从机腹中喷出来，失去控制的飞机摇晃着，一头扎到不远处的树林里，随即，升起一团红黑相间的蘑菇云。
    史迪威挥舞着卡宾枪兴高采烈：“打得好，孩子们，干得漂亮。”
    因为亲手打下了一架飞机，心情好转，当史迪威再度回到月台上时，史迪威对廖耀湘的态度变了许多，而廖耀湘也从史迪威刚才的举动中重新认识了这位美国三星将军，这回两个人见面时紧紧握起手来。
    廖耀湘这才说了自己想说的话：“将军阁下，恕我直言，在缅甸战场我们犯了错误，逐次投入兵力乃兵家大忌，我们早该集中所有的兵力于同古城下，将包围200师的敌军反包围起来，就地歼灭。”
    史迪威叹气道：“我总算在缅甸战场找到了一个知音，可惜已经晚了，来这里的路上，我收到了十万火急电报，委员长下令200师突围，现在能够赶上去的只有你们22师，廖师长，你们一定要迅速开往同古，把200师从包围中拉出来。”
    “总指挥放心，22师和200师是同胞兄弟，有我们在，就有200师在！”
    史迪威望着远方，担忧地说：“200师已经孤军奋战了整整10天，我真担心在你们到达之前，他们挡不住了。”
    “我们不是英国人。中国军人以死践约！你等着瞧吧。”廖耀湘向史迪威敬礼后大步跨上军车疾驰而去。
   
    此时在200师的阵地上，情况确实已经变得非常危机，戴安澜不得不最后一次召集全体校官到司令部议事，几天几夜的鏖战使他看上去疲惫不堪，眼窝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戴安澜用沙哑的嗓音对大家说：“弟兄们，同古防御战已经到了最紧急的关头，我不想瞒着大家，会战的援军还远在几百里以外，增援我们的22师也遭到日军56师团的层层堵截。现在城中的情况你们都知道，我们只还有不到一半的阵地在手里。我决心与同古阵地共存亡！现在交待如下：如果我战死，由副师长接替指挥，副师长战死，参谋长接替，参谋长战死，由步兵指挥官接替指挥。依次类推，每个团每个营每个连的长官都要指定好接替的人。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我们200师就钉在这块阵地上决不再后退一步！”
    郑庭笈：“我愿同师长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拳头宣誓。

    3月27日下午4时左右，200师又一次击退了日军的一次进攻，战场上一片血腥狼藉，到处弥漫着烟火。张大碗机枪打了最后一个点射后问林奋强：“老弟今天这是第几次了？”
林奋强一边打开空枪膛，压上一排新的子弹，一边说：“第七次了。”
焦衣血袖的200师士兵们忙着包扎伤口，补修工事。李云清带着担架队来到战场。
她向这边走过来了。
林奋强感到自己的心在跳。
李云清来到林奋强的身边，蹲下来，摸着林奋强头上的纱布，那原本雪白的纱布早已被战火烟尘染成了黑红色。
“你早该让卫生兵换绷带了，” 说着动手帮林奋强拆下裹在头上的纱布，“当心要感染的。”
这话让林奋强听起来充满了关切之意，既柔且美，令人心醉。
    “不怪卫生兵，是我不叫他换。”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给我包的，我怎么舍得……”
    话还没说完，他就见李云清凤目圆睁，吓得赶紧把话咽了回去，闭上双眼，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李云清又好气又好笑，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其实林奋强此刻也根本不再想说话了，他闭合双眼，在细细地品味着女性那温柔的手在自己头上弄来弄去。
    美呀！
    不知过了多会儿，炮弹飞来的呼啸声划破了寂静的战场，林奋强睁开眼睛，见李云清早就不在了。阵地前沿，几发炮弹落下，威力看似不大，炸出一股股白烟。烟雾随着风向慢慢向中国守军阵地扩散开来。
    守在前面阵地上的弟兄们出现慌乱，人们捂着嘴，流着泪，不停地咳嗽，许多人爬出战壕，没命地向后跑来。他们身后，日军带着防毒面具攻上来。这次他们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就占领了第一道战壕。
    眼见日军越来越近。张大碗却把机枪放到一边，只顾咳嗽，抹眼泪，不时地骂上两句：“弄你妈的，这叫什么，有本事就打，放些什么臭屁，熏死人。”
    日军更近了。
    林奋强一边咳嗽着，一边大喊：“弟兄们，赶快往毛巾上撒尿，包上鼻子和嘴。”说着自己先如此做了。
    对于预防日军刺激性毒气的攻击，200师的官兵们其实都经过必要的训练，经林奋强一喊，大家马上回过神来，包上了浸透尿液的毛巾后，呼吸道的刺激明显减轻了，猛烈的反击随即开始。战场的形势也很快发生了逆转，原先如入无人之境的日军，现在遇到了麻烦，他们戴着防毒面具固然不受毒气的损害，但视野受到很大限制，彼此之间无法通话，加上运动了一段距离后，人人感到呼吸困难，动作僵硬, 在中国军队准确的射击下，不断有人中弹倒下，最终不得不退了回去。
    战场上又恢复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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