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同古4 作者:叶晖南

戴安澜和参谋长同时走到两个卫兵的身边。卫兵正在翻开上衣口袋，猛然间，戴安澜一把夺过卫兵的冲锋枪，参谋长一直暗中观察师长的举动，当他发现师长伸手不是去接香烟盒，而是去抓卫兵的枪背带时，立即明白过来，他也从另一个卫兵身上夺下冲锋枪。村口
    戴安澜夺过卫兵的冲锋枪急转身，用枪托猛击来人的头部，将他打倒，然后抡圆了枪口对准运粮队的士兵横扫过去，几乎在同时，参谋长的冲锋枪向对面射出一连串的子弹。
    对面的士兵被突如其来的弹雨打倒了一大片，没有中弹的，赶紧从粮食车的后面抽出枪械，可已经来不及了，不等他们拉开枪栓，新的一轮弹雨接踵而至，没有人能在如此密集的扫射中躲过一击。
    象战斗爆发得突然一样，只是短短的一刹那，枪声骤停。
    卫兵们惊愕地张大了嘴，半晌才回过神来：“师长，这是怎么回事？”
    戴安澜把枪还给卫兵：“你们没有看见他们用的是什么枪吗？还有，我们入缅以来，已经同英缅军打过几次交道了，他们有这个胆量，在没有掩护的情况下穿过日寇的防线来送粮吗？还有这个人，”戴安澜指着刚才被他用枪托打昏的人，“我认得他，他叫王富海，原来是我们200师的兵，三年前的昆仑关战斗中阵亡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他们是什么人？”卫兵反而更胡涂了。
    戴安澜摇头道：“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然后对参谋长说：“收条照开不误，把这几车粮食拉回去。马上通知部队，凡有夜间送粮者，一律只留粮食不留人！”
    “是，只留粮食不留人！”参谋长答道。
    “王富海押回师部，我要审问他。”
    士兵们拉上牛车，架起那个叫王富海的人，向城中走去。
    到了师部，戴安澜叫宋小玉给王富海包好头上的伤，然后同参谋长一同审问他。
    头上裹着白纱布的王富海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他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戴安澜。
戴安澜递给他一支烟，问道：“王富海，你不是在昆仑关阵亡了吗？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戴安澜对自己的部队非常熟悉，他多年来坚持经常性下到连队，察看下面官兵的生活、训练。了解他们在想什么，做什么。因此他能够叫出许多士兵的名字。
    王富海没想到师座能叫出他的名字，出发前日军指挥官只知道他原来是200师的兵，对老部队熟悉，容易混进城内，特意让他带领了一支偷袭分队。日本人没想到此举反而弄巧成拙。
    王富海见师长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他老实地答：“那一仗我们排守在村庄里，最后只剩下我和班副、排长三个人，日军又开始炮火准备，一发炮弹打在防炮洞顶上，被炸断的木梁刚好砸在我的头上，以后的事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日本人把我还有在其他战场抓到的人统统送到了台湾受训，前天刚刚把我们这些人派到这里来。”
    戴安澜又问：“日本人派你们来干什么？”
    王富海答：“想办法混进城里，制造混乱，偷袭指挥所。如果不能得手，就在进攻的时候把我们这些人放在队伍的前面，让你们不好下手。”
    戴安澜和参谋长互相交换了一个吃惊的眼色。
    王富海突然跪倒在地：“师座……”
“住口，败类，你没有资格再叫我师长！”
王富海哭道：“我、我是迫不得已的呀！师座，我想回来。”
戴安澜摇头道：“软骨头，200师没有你这样的兵，按照本师的规矩，本该将你就地正法，念过去你也曾英勇作战，流过血，你还上有父母，下有妻儿，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吧。”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块银元丢到王富海的面前。
    王富海扑通一下磕头下去，“师长……”
    “滚！”戴安澜朝门外一指。
    卫兵上前，把王押了出去。
    戴安澜对参谋长说：“鬼子这一招很毒啊，要赶紧想出对策来，不然白天要吃大亏的。”说完他拿起电话，要通了步兵指挥官郑庭笈，话刚说了一半，就从听筒里听到了猛烈密集的爆炸声，他知道日军新的进攻又开始了。
   
    天刚亮，城西北角就遭到空前猛烈的炮轰，这一次日军的炮火打得相当集中，各种直射火炮一齐对准昨天曾经被打塌、又被中国守军用沙袋封堵过的地方打过来，四十分钟过后，日军炮火向城墙的两侧和城中延伸，被炮击后的缺口完全塌下来，豁口更大了，鬼子的步兵在炮火准备之时已经运动到了城下，炮火一延伸，追着炮弹从突破口中蜂涌而入。
200师步兵指挥官郑庭笈在望远镜看得清楚，现在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反冲击把敌人压回去。
“一营立即组织反冲击，一定要把冲进来的敌人消灭。命令城上的弟兄们封堵住突破口。”
    城内的守军立即冒着炮火冲上去两个连的兵力，而在城头守备的部队在没有接到命令前, 已经开始封堵突破口的战斗了，他们都是老兵，有的时候该做什么是不用长官来命令的。
    当日军的炮火刚一延伸，张大碗就带着自己的副手冲出了防御掩体，从刚才的炮声中，张大碗早就判断出日军的动态。
    “跟上我，到突破口去！”张大碗冲到防炮洞口喊了一声。
    林奋强伸手提了一篮子事先准备好的手榴弹跟着冲了出去，这几天的防御作战,让林奋强对手榴弹产生了兴趣。枪法一时半会儿练不出来，但手榴弹却不一样，他虽然不能像其他老兵那样出手就是四五 十米, 但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投过石头？在城头把手榴弹丢到二三 十米 开外的城下，哪里鬼子密集就往哪扔，准头虽然不怎么样，但连珠炮般地投出一串手榴弹，爆炸后飞向四面八方的弹片常常能一下放倒好几个鬼子。这让林奋强很开心，这两天他几乎没有摸枪，就跟手榴弹干上了。
    来到城墙的塌陷处，张大碗吃了一惊，破损的地方比昨天扩大了许多。城墙的断口足足有80多米宽。张大碗把机枪架在城头，狂扫涌进城来的敌军，在他的扫射下，日军中不断地有人中弹倒下，但毫无退却之意，端着刺刀冒死往里冲。林奋强来到断口处，一连投出几枚手榴弹，都落在三十多米远的地方，根本炸不到冲击在豁口中央的日军。林奋强知道这样无法杀伤日军，便转移到城垛后面，脸贴在垛口向城外望去。
    城外，越来越多的敌人冲到了城墙下的射击死角，他们见城墙的塌陷处被中国军队用机枪封死了，便架起云梯开始登城。林奋强在城上看得一清二楚，便猫下腰跑到日军架云梯最集中的地段, 把几个沙袋搬过来，将自己围在城垛与沙袋之间，然后一屁股坐下来，背靠城垛，双手并用，把一串串的手榴弹朝身后城下的各个方向丢下去。有时候手榴弹拉火之后他还稍稍停顿一下才甩出去。手榴弹象天女散花般地洒落下来。有的触地爆炸，有的落到梯子上爆炸，连人带梯一起掀翻。这一篮子手榴弹是他在日军炮火准备时就事先弄好了的，他把每一颗手榴弹的拉环都穿在一根绳子上，再绑紧在篮子的提把上，使用的时候就象摘树上的果子，一揪一个。
    小岛一郎在佛塔河战斗中负伤落水，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游上岸，因为作战勇敢，回到联队后被直接提拔为小队长。进攻同古，他所在的大队开始是作为预备队使用的，战事吃紧，他们今天终于被调了上来。当云梯靠在城墙上后，他第一登上了梯子。刚往上爬了几步，见到空中一个黑不溜湫的东西拖着一缕青烟直落下来。“隐蔽……”他话音未落，只见头顶红光一闪，云梯被一颗落下来的手榴弹拦腰炸成两截。当他从断梯下挣扎着爬出来是，看到的是他的小队里有七八个人被炸翻在城墙下，有的已经一命呜呼，有的抱着残肢断臂连连惨叫，自己身上也被弹片崩了好几个小窟窿，好在都不是致命的。他抬头向城头观察，发现了投弹手的位置，于是解下所有的手雷，向城头投上去。
    连着三颗手雷落到了林奋强所筑沙袋的后面，爆炸过后，林奋强毫发未损。突然又一颗手雷投上来，正巧落到林奋强的两条腿中间，林奋强已经不再惊惶失措，他抓起冒着烟的手雷，一翻手腕，投了回去。日军的手雷不同于中国造的手榴弹，它的延时爆炸时间是六到七秒，而中国的手榴弹通常要短得多，只有四五秒钟。
    一个日军士兵冲到了城下，小岛示意他赶紧卧倒。
    鬼子兵就地卧倒，偏巧林奋强回敬的手雷落到了他背上，登时被炸得支离破碎。被炸士兵的血溅到小岛的脸上和他被弹片划破后流出的血合污一处。他伸手抹去污血，狠狠地瞪着城上。他不明白，连续投了四颗手雷，都准确地落到了城头上，不但没有给对手造成损害，反而让他投回了一颗，伤到了自己的部下。望着这个踩在自己头顶的敌手，小岛一时想不出消灭他的办法，心中一狠，不顾浑身的伤痛，扶着城墙站立起来，高举战刀，指向城头，他知道自己一方的炮兵观察所会发现他并猜到他的意图。
    果然，小岛所属中队的几个掷弹筒立即调转了炮口朝着林奋强藏身的地方打去。掷弹筒打出的小炮弹比手榴弹的威力大不了太多，但它的发射速度较快，训练有素的炮手准头也相当好，第一群落弹在城墙垛口和沙袋后面爆炸，被炸破的沙袋把沙土四处撒开，盖得林奋强灰头土脸的。
    “发现老子了，Sorry,bye-bye！”林奋强知道随着第二群第三群小炮弹的溅落，总有一发以上的铁疙瘩会落到工事的中间来，他猫着腰跑出工事，换了一处城垛，继续投弹，投上三两颗又变换位置。
    林奋强同日军的掷弹筒手在城头玩起了捉迷藏游戏的时候，突破口内的情况比城头更为紧张，大批日军不顾两侧中国军队机枪火力的侧射，还在冒死往城里冲。
    200师步兵指挥官郑庭笈在团指挥所里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冲进城内的鬼子大约已经有两百来人，如果不把他们赶出去，整个城防岌岌可危。他下令反冲击,一定要把突入城内的鬼子打出去。
    冲锋号在阵地的各个角落响起来，中国士兵纷纷拔出刺刀插上中正式步枪的枪头，跳出战壕，踏着被炮火炸松了土地，同日军迎面撞过去。两支充满杀气的黄潮在奔腾中快速地靠近。日军士兵边向前冲，边拉开枪栓，把弹仓里的子弹统统退了出来。来不及退弹的人则把机柄往后一拉，关闭了保险，然后挺着刺刀冲上去。两支队伍呐喊着，就要迎头相撞。突然冲在前面的“鬼子”用中国话喊起来：“弟兄们，别开枪，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在反冲击的队伍中，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名叫王若坤的排长，他手提冲锋枪，身背着大砍刀。听到敌人的叫喊声，王若坤似乎早有准备，他一举手，冲锋中的中国军队停了下来。不少人甚至把枪口低了下去。
鬼子见状顿时长了精神头，他们高声怪叫着，冲得更凶了。王若坤看鬼子冲近了，振臂高呼：“是中国人听到我喊一、二、三就爬下，否则枪子儿不认人！一、二、三！”他嘴里喊着，中国军队的阵形也随即起了变化，隐藏在队伍中提着自动武器的官兵们冲到了前面。
    王若坤的话音刚落，果然鬼子队伍的前例趴倒下一片。
    王若坤大喝一声：“打！”
    一排冲锋枪怒火狂泻。
    鬼子成片地倒下。
打光了梭子里子弹的班长、班副们纷纷拔出背在身后的大刀带领士兵们杀进了鬼子的队形中。王若坤虽然也精于刺杀术，但更喜欢用大刀，他觉得国军使用的刺杀教范虽然招法远多于日军的刺杀术，但多不适用，不如日军的刺杀术简单实用。刺杀就是这么险恶，两军相对，刀尖对刀尖，那是勇敢与机智，灵敏与果断的决斗，胜负仅有一次，而且胜败就在一眨眼的工夫里。现实就是这样残酷，除非双方人数相比悬殊，否则，第一次拼刺刀的人大部分都倒下了，而你参加白刃格斗的次数越多，生存的概率反而越大。冲击中的两支队伍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冲在前面的都是老兵。刚才中国军队在冲锋中一通狂扫，把日军中的老兵干掉了不少，在气势上先压倒了敌人。
两个鬼子肩并肩地逼过来，王若坤知道这是日军典型的刺杀战术，它可以让并肩的俩人至少在各自的一个侧面无需防守而可以放胆进攻。日本人仗着这一刺杀战术曾经让中国军队吃过许多次亏。眼下两把寒光闪闪的刺刀冲着王若坤直杀过来，他们一左一右双枪齐发，向着王若坤的两肋突刺。按常规王若坤无可躲闪，但他一点也没有惊慌，只见他把刀头一立，往一边拨了日军的枪刺一下，日军也不是吃素的，立即把枪身后拉，准备再次杀入，没想到的是，对手的那柄大片刀跟着后撤的枪身粘了上来。王若坤立刀贴着右边的鬼子枪身滑过去，他大喝一声：“撒手！”
    小鬼子哪里听得懂中国话，他见刀锋划过来想用枪把它拨开，不料对面的中国军官并不用力去挡，他手中的大刀只是随着枪身向前滑，日本兵只觉得紧握枪身的左手手腕一凉，“喀嚓”一声，左手竟齐齐地被斩断了，那只断手还握着枪身上，但枪已经无力地垂落到地下。王若坤顺手刀锋向上一扬，抹了这个鬼子的脖子。另一个日本兵借机又是一个突刺直杀王若坤的前胸，王若坤还是那一套，立刀磕枪，大喝“撒手”。这回鬼子聪明了，为保住左手，立马撒开了握着的枪，他没有想到这样一来，自己的胸腹部门户大开，王若坤也不变招，手中的大片刀依旧擦着鬼子的枪身划过去，直接切开了鬼子的下腹。
    这一招撒手也死，不撒手也死的必杀绝技是王若坤从一个西北军的排长那里学来的。1938年武汉会战，王若坤身负重伤，在医院里，他同一个西北军排长床靠着床。闲聊中，那个西北军排长告诉他，中国兵和鬼子拼刺刀总是吃亏，要好几个中国兵对付一个日本兵。后来部队的长官去拜访民间一位据说是从武当山下来的道士，请他支招。道士见西北军人手一把鬼头大刀，就传了一招，让以后西北军在同日本鬼子白刃格斗中再也没有吃过亏。在长城抗战中，他们利用这出神入化的刀法砍下了数百个鬼子的头。王若坤一听马上来了情绪，也不管那排长脚伤尚未好利索，非要马上把这一招学到手。那排长也干脆，把拄着的拐杖丢给他一根，说了声，“来刺我”。王若坤挺起拐杖当胸刺过去，排长把自己那根拐杖一立，一滑，打得王若坤左手手腕生疼，王若坤又变化了几次路数，那排长以不变应万变，让王若坤防不胜防。
    几个回合下来，王若坤终于悟透那一看似极其容易，实际又极其精妙的刀法，只要经过简单的训练，一般士兵都能得心应手地掌握。王若坤伤愈归队后，把这一绝招又传给他的部下，并在以后的作战中应用这个刀法屡屡获胜。
    惨烈的白刃战，整整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因为后路被中国守军阻断，冲进城中的日军被斩尽杀绝。
    城内外枪炮声再次渐渐地稀落下来，只有林奋强还背靠着城墙垛口，一颗颗地往外扔手榴弹。
    张大碗提着机枪跑到林奋强面前，大叫：“别打啦，鬼子已经退下去了。”
“是吗？”林奋强这才把头伸出城垛，只见城下敌人尸横遍野，日军的收尸队正在运动上来准备收尸。这是两军在城下达成的一个默契，一仗过后，双方都不对收尸的人员采取军事行动，日军有一条铁的纪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在战场上留下自己的一具尸体，如果条件实在不允许，也要割下同伴的一只耳朵或手指带回日本。缅甸地处热带，尸体放在露天，两天就会发出恶臭。所以中国军队也乐得日军自行收尸，而不予理睬。
张大碗坐在城垛后面卷起了烟卷。
“秀才，你还真有两下子，这几仗一打，你就成了老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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