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同古2 作者:叶晖南

鬼子从冲了进来，起初他们非常机警，攻击的队形是疏散开来的，进了村庄百十来米，没有一点抵抗的迹象，这让狂妄和喜欢争功的日军官兵开始丧失了警惕，他们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队形也逐渐密集起来。进攻队伍前进了200米 ，办事最讲究精确的日本人严格按照战斗条例，支援火力开始前移，就在这短暂的火力空档口上，中国远征军开火了。
    火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凶猛，冲在前面几排的日军官兵甚至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打倒了一片。
    张大碗、林奋强他们班坚守在一间大屋里，射击的命令刚一下达，张大碗的机枪就响了，他很少这么畅快地扫射过敌人，他知道敌人的火力支援组和那些令人生畏的狙击手正在向前转移，这会儿他们发挥不了作用，于是把机枪的扳机一扣到底。只见机枪口猛烈地跳动了不到三秒钟，就把一个弹夹里的二十发子弹全部倾泻出去了。
    “痛快！太痛快了！”当副身手换弹夹的时候，张大碗卷起了袖口。
    林奋强可一点没乐起来。同古城墙保卫战他开了张，既兴奋，也遗憾。一气打了二十多发子弹，才打倒了两个目标。不过，他也有所发现，冲锋中的日军，经常不是跑直线的，每当他屏住呼吸，瞄准目标，缓缓压下扳机时，被瞄准的小鬼子早跑到瞄准基线外面去了，打了十来发子弹，一无所获。但他是一个善于观察和动脑筋的人，战斗中他发现日军在冲锋中如果要射击，会停下脚步，据枪瞄准，这个时候正是击毙他的好时机，于是林奋强盯住一个目标不放，他快速瞄准，缓慢击发，就这样打了七八发子弹，真的打倒了两个鬼子。鄂克春守卫战是林奋强打的第二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仗。他本想再试试他自己的打法，可是步枪还在待机状态，被盯住的目标就被张大碗的机枪无情地撂倒了，他不得不寻找新的猎杀目标，可每每来不及把子弹送出枪膛，就让大碗等老兵抢在了前面把鬼子打翻在地。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不到十分钟，日军以潮水般的溃退宣告失败。这次战斗，林奋强连一发子弹都没能射出枪膛。
    “妈的！你就不能慢点打？”林奋强心里窝火，又没法对别人撒，一怒之下竟朝着张大碗来了。
    班里的战士都愣了，张大碗是什么人，平常要是他急了，别说是班长，排长也敢骂，可排长从来就不敢训斥他，论兵龄，他比排长还早两年。论打仗，更是全排上下没人敢和他比。
    看着林奋强胀得彤红的脸，张大碗也愣了，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大知识分子。对别人他可以耍横，但对这个书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多少有些心存敬畏。
    张大碗低头看看林奋强的战位，突然明白了，在他那枝步枪的右侧，地上是干干净净的，一个退下来的子弹壳都没有。这状况张大碗见得多了，新兵初上战场经常是要么捞不到开枪的机会，要么“乒乒乓乓”乱放一气。要是换了别人，他早就劈头盖脸地一通臭骂过去了，但今天他不知道为什么，发不起火来，不过老兵的架子他还是有意端得十足，
    “我说读书人，你那脑袋瓜子不是挺聪明的吗？刚才怎么就傻了呢？”
    “我怎么啦？”林奋强嘴上还是不服输。
    “你也不想想这和同古打的仗有什么不一样？”张大碗以少有的耐心开导起来，“那会儿日军冲过来是散着的，你得一个一个地瞄准了打，这村里的鬼子是怎么进来的？都快挤成一锅饺子了，那还用瞄准吗？只管放枪，撞也能撞到几个！”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林奋强拍拍自己的脑袋，直后悔，气完全消了。
    张大碗刁起他的烟袋锅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才答话：“这也没什么，不用去想，再打两仗你就会了。咱这的弟兄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这边正说得热闹，就见班长跑了进来，对着班里的弟兄大声说：“上边有令，撤！”
    “为什么？”
    “不知道，听连座说要火攻。”
    “怎么火攻？”士兵纷纷发问。
    班长一摆手，“问那么多干什么，叫你撤你就撤！”
    他们正在说着，就见林奋强把房屋后面原来住户屯积的柴草一抱一抱地往屋里搬。
“这小子，这会儿脑袋瓜子又比别人转得快了。”张大碗突然明白了上司的作战意图，也明白了这个书生想要干什么。大家七手八脚把后院里的柴草统统搬进了屋里。还没有完全搬完，远处日军的炮又打响了。这一回，日军显得有气无力，显然，刚才那一轮炮击，日军炮兵的弹药用得差不多了。

    “快撤！”张大碗扛起轻机枪最后一个冲出门。
    跑出村子的中国官兵并没有走远，一出村口，他们就躲进了村子外面的茅草丛中。
    经过炮击，鬼子的步兵再次冲进了鄂克春，这一次他们变得谨慎多了，越是没有抵抗，他们就越加小心，始终保证着疏散的战斗队形，逐屋搜索前进。这是小原泽大佐在此次进攻前下达的命令，他还及时地改变了日军伴随火力的一贯做法，把火力支援队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紧随进攻分队，一部分在后方掩护，两队交替前进，互相支援。
    整个进攻作战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除了日军搜索房屋时盲目的扫射外，没有听到激烈的对射枪声。最后日军士兵在占领的房顶上高声欢呼起来，一面膏药旗在夕阳中冉冉升起。
    村外，小原泽幸藏从望远镜中看到了一切，“给师团长发报，我大日本帝国的军旗已然飘扬在鄂克春。”说完他再次举起望远镜向村内观察，镜中他看到了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升上天空。
    躲在草丛里的张大碗看见信号弹从头顶飞过，立刻掏出火柴点燃了茅草。
    另一侧，林奋强手持火把，在干枯的茅草中四处放火。
    早就潜伏在村庄外面的喷火兵也用火焰喷射器放出条条火龙，直射村内。
    更有不知从什么地方打来的炮弹落进村子，炮弹爆炸时先是明亮的火光闪过，接着就是雪白烟雾升腾。这是黄磷弹，在凝固汽油燃烧弹还没有走上战争舞台前，各国军队都把黄磷弹既作烟幕弹也作燃烧弹用。
    整个村子转眼之间变成了火海一片，在熊熊烈焰中，占领屋顶的日军官兵被烧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窜，房屋的里外四周都着了火，他们无处可逃。在狼奔豕突中，有的日本兵衣服被烤着了，有的腰间挂的手雷和皮盒子里的子弹被引爆了。缅甸的房屋多为竹木结构，一处房屋被点燃很快就借助着热空气的流动把火星散播到其他地方，眨眼的功夫，全村变成了一片火海。中国远征军的火攻施展得十分巧妙，他们先点燃的是村庄的四周建筑，大火使空气变得灼热而迅猛上升，四周的冷空气又快速地补充进来，在整个村庄的上空形成了一个旋涡状的气流，火势由外向内汹涌蔓延，一部分鬼子在房顶轰然倒塌中被浓烟烈火覆盖，更多的日军官兵倒在当街，他们并没有被大火灼伤，却因为四周猛烈的燃烧造成短时间氧气被耗尽而窒息命绝。只有少数靠近村口侥幸没烧着衣服的日本士兵挣扎着冲了出来，但从村庄南面冲出的日军却让张大碗逮了个正着，他用手中的机枪轻松地点着名，出来一个打倒一个，出来两个消灭一双。
    小原泽幸藏大佐在望远镜里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据战史记载，鄂克春一战，中国守军采用火攻，把诱入村庄的数百名日军官兵活活烧死，并乘胜再度夺回了阵地。然而，200师的出色防守却因为后援出了问题，整个战役并没有按照原来的设想发展。两翼包抄的部队没有跟上来。整个战线的右翼原来由英军防卫，他们未战先退，根本没有包抄敌军的意图，左翼中国远征军第5军的22师在铁路线上平均每天前进不到30公里，还不如徒步行军的速度。师长廖耀湘干着急，没办法。铁路是英国人控制的，英国人优先安排撤退自己的军队，什么时候有空闲，才让满载中国军队的列车往前爬两步，就这样走走停停，原本能够高速度，大规模运兵的铁路交通反成了远征军的“鸡肋”，欲罢不能。
    日军却抓住了这个机会，在55师团攻击同古连连受挫的情况下，又把劲旅18师团调了上来，以四倍于中国军队的兵力疯狂围攻同古，200师的阵地渐次收缩，陷入了苦战之中。
   
    远征军司令部面对这样的局面，作战指导开始发生分歧，原先团结一致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紧张起来。特别是杜聿明，他曾经是200师的师长，部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而现任师长戴安澜又同他亲如手足，200师的一举一动都紧紧地牵着他的心，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200师有什么闪失。再说，他的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在无时不刻盯着，蒋介石一生都把军队看成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特别是他的嫡系，尤其是嫡系中的嫡系。杜聿明懂得校长的心思，缅甸这一仗打好了便罢，如果打不好，只要能把部队基本成建制地带回去，他就不会受到太多的责备。但如果校长的嫡系受到重创，即便仗打胜了，对他个人而言，后果也难以预料。现在，他同史迪威的矛盾已经表面化了，他要保全200师，史迪威则强调进攻，不惜代价，而校长给他的训令又是绝对服从史迪威的指挥。不过他也知道校长内心深处孰重孰轻。战场一刻重千金，现在是说话的时候了。
    杜聿明停止了烦躁的来回踱步，直接面向史迪威说：“200师已经坚守了整整6天，而英国人却跑掉了，答应我们的运输车辆全都他妈的为他们自己撤退派用场了，他们派出的火车一天前进30公里，还不如徒步行军快，这个仗怎么打？我建议取消同古会战计划，命200师乘敌尚未完全封死包围圈时突出来。”
    史迪威眼睛盯着沙盘，头也不抬，用同样坚决的语气说：“我本人坚持会战部署，一旦同古失守，我军右翼就失去屏障，到那时日军将沿公路迂回我军后路，后果不堪设想。”
    参谋团团长林蔚看到他们两人的话有点僵，从中调解道：“参谋团的意见是200师继续坚守同古，同时命令各路增援部队加快行军速度，限期到达指定位置。如能对敌形成合围，就执行原定作战计划，如不能，则命令200师突出重围。”
    杜聿明对这种看似周全，实则空话的论调不屑一顾，他反驳道：“谈何容易，六天以来各部前进了多少？游击队到处破坏公路铁路，袭击运输车辆，英国人把住主要路段率先安排他们的部队调动，这些因素有谁考虑过？”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本不想说的话：“委员长有过交待，如果会战不成，必须把200师完整撤出来。”
    史迪威也火了：“你们的委员长是否有过这个样子的交待，你们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杜聿明：“有，不过请问阁下，我是否有权将真实的情况直接向委员长报告？”
“那当然，这是你的权力。”史迪威一摆手中的烟斗，话语中带着轻蔑，这种轻蔑不是对着杜聿明，而是对着他背后的那个大人物，这在整个远征军的高层中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那好！”杜聿明丢下两个字，抬腿就走。史迪威把烟斗狠狠地摔到地上，自己也出了作战室。从作战室出来，史迪威伸了伸腰，径直朝一个简易厕所走去。多年的操劳慢慢地侵蚀着他原本健壮的肌体，加上岁月的磨损，他已患多种疾病，眼下，讨厌的前列腺增生就是他的众多“敌人”之一。
    正当他解开扣子撒尿时，凄厉的空袭警报响彻营地上空。
    王楚英参谋跑过来，“将军，日军空袭，请您立即进入防空洞。”
    “被飞机炸死总比被尿活活憋死好受得多。”史迪威满不在乎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轰炸机特有的那种沉重喘息声越来越近，营地响起了对空射击的枪声。炸弹下落引发的刺耳的怪叫声也接踵而至，震天动地的猛烈爆炸让大地剧烈颤抖起来。
    王参谋焦急地：“请将军赶快躲一躲。”
    “是谁在院子里用勃郎宁机枪在射击？”史迪威毫无躲藏的意思。
    “是梅森中校和一个英国将军。”
    “去，告诉梅森中校，等我撒完尿，如果日本飞机还没有走，我去帮他把那个令人讨厌的乌鸦打下来。现在我命令你立即到防空洞去！”
    王楚英站在厕所外，没动脚窝。职责不允许他离开，如果炸弹真的在身边爆炸，他的躯体也能为史迪威挡住弹片。
    “该死的前列腺炎！”史迪威那里终于完了事，他一边系着裤子一边急急地走出厕所，见日机已经飞远，气得向空中挥舞着拳头大声叫喊：“强盗，懦夫，有胆量就飞回来！”
    这时译电员走过来报告：“将军，戴师长来电。”
    史迪威：“念。”
    “日军两个师团连日发动猛攻。为确保城防，我已收缩战线，将主力集中于城内，目前弹药尚可支持，唯粮食只够3天所需。”
    史迪威转向王楚英：“去告诉英国佬，先别把***缩回壳里，立即把粮食送上去。”
    “是。”
    不大的工夫，史迪威让英军向同古补给粮食的电报便飞向空中，在三维的空间中自由地传播开来。

[url]  Ｄ Ｄ 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