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呓 作者：聂建平

趁谊东议后门兵，借题发梦。
  中国历史上，门道纷繁，门类森严。北京有前门后海，无对应后门前海，是谓制。但后门事屡禁不止，愈演愈烈，化作现在脍炙人口的题材剧。
  人生如戏。在文革舞台上，数以万计的我们出演后门兵，见证门的有形和人的无奈。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几年前，儿子毕业，执意叫他当兵，只为煅炼几年。不管前后门，轿子抬不去。
  时代进步了，无论是人或门。
  我们那段历史，后辈人看天书，比微积分和高能物理还读得吃力。那时我和会长甚惨。父辈刚走出革命大熔炉，就被革命下火海。帽子很高，没有五星；游街热闹，不再是进城时欢歌载舞的沸腾民众。武健的父亲因祸得福，党委书记扫几年街，强筋健骨，修身养性，熬到今天。我看望一位被体罚的叔叔，他有气无力，闭眼睛，伸五指，形容当天社论万里山河一片红。后来我们三人家长同干校，子女教育最牵肠挂肚。清华出井冈山，北航飘红旗。烽火连三月，文攻又武卫。打仗的部队成净土。即便不是长远门路，至少避免眼下短路。
  十年前，在深圳遇原北航红旗舵主韩某，成挚交。他红卫兵当到头，未当后门兵，径直走前门进大牢八年。无青梅煮酒，有长吁短叹。不知谁该哭，谁该笑？
  一场浩劫，没有赢家。
  我遁入军营，不是雄赳赳，而是灰溜溜，心里很阴暗。年纪轻轻，暮气沉沉，似看破红尘。非征兵时间。后来每报入伍年份，前面加“准”字。
  没几天，恰逢全团会操。我和会长被叫出队列。
当 新兵最怕嗒嗒嘀嗒号，热被窝里总想多眯三秒钟。我天性懒散，喜熬夜，打手电筒，夜生活只是读书写日记。指导员查铺，骂几句，笑着走开，多半想树读书标兵。有次下午队列，站着打呼噜。
  那早寒风凛冽，灯光依稀。各级长官神色庄穆。为首是李师长，身材魁梧，声如洪钟。
  他问：父亲都挨批斗吧？
  我们无言答对。
  他又说：你们要好好锻炼改造！
  会长站立笔直，俨然受嘉奖的战斗英雄。我睡眼惺忪，呵欠连连。
  归队后，排长心急火撩，拉僻静处打探第一手资料。
  我想了想，说：首长问天安门城楼多高，广场有没有操场大。可能是想毛主席了。
  排长将信将疑，大失所望，说：那对，我也想毛主席！
  对后门兵等敏感话题，乔连长从不参与。当时大喊政治第一，连长概括九字方针：瞄得准，刺得狠，投得远。大比武对刺时，他横扫全军夺冠。门牙打碎，彰显英雄本色。不象牛哥，啃骨头豁牙。对生龙活虎的会长，他情有独钟。我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他嗤之以鼻。
  有次练射击，他故意蹲旁边，与排长聊天。
  他说：不管哪门子兵，总有同路不同色。有的嗷嗷叫，有的没朝气。
  我笑。
  他看我故作惊讶：我们谈事，你笑什么？
  我低头，紧贴枪托，佯作专心瞄准。
  他急了，对排长指我说：你看，十个磨盘压不出个屁来！
  后来练投弹，胳膊肿了没吭声，成绩扶摇直上。全连比赛，连长督阵。
  我咬紧牙投第一枚，胳膊痛得钻心。连长神情冷漠，无动于衷。第二枚投47米，有人鼓掌喝彩。
  连长急了，打转跺脚骂：你看你，几尺汉子，趴下去都够几米。没吃饱饭？垫步快点，别象大姑娘扭秧歌。。。。。。
  笑声大作。我又羞又恼，一鼓作气，投到52米，自己都大吃一惊。
  全班人欢呼雀跃。
  总算轮到我笑了，侧脸看连长，他装作啥没看见，背手扬长而去。
  当班长后，最擅长射击，尤其是点射，运枪自如，炉火纯青。有次打表演，团里有参谋蹲在我和武健坑位中间，看我们是神话或吹牛。
  我说：我点射从不脱靶。而且你喊几发，我出几发。
  他冷笑，不吱声。我喃喃自语：两发、三发。。。。。。
  枪响靶落，弹无虚发。
  参谋叫绝，兴高彩烈找连长。连长反问：他靠别人传帮带，有进步吗？
  我当兵几年，连长从未好脸色。但我深知，他不屑一顾的神情中，悄然掩饰着对我们这些后门兵的真挚疼爱。他对别人说：这些娃，响鼓不用重敲！入党提干，都是他背后力排众议，据理力争。表面冷若冰霜，内心爱深痛切。这种反差，再无人能够准确拿捏。许多年过去，常思念，总想致以庄重军礼！
  工农子弟中，iyg的表述最具代表性。同志加兄弟，宽容加友谊，手足之情让人刻骨铭心。我们班的小吴挨骂最多，常耿耿于怀。野营中我发高烧，他急得团团转，拉来卫生员，再买回一大盆鸡蛋。又被我臭骂一顿。但鸡蛋毕竟让人眼馋。全班人煮一锅，炒一锅，再烙鸡蛋饼，喜融融，象过年。幸我没独吞。后来听说，会长曾回家煮鸡蛋，狼吞虎咽几十个，送医院抢救，浪费许多蛋白质。
  武健长袖善舞，是戏剧学院编外生。当初进工厂，属养的白白胖胖、风流倜傥的首都无产阶级。每月发饷吃烤鸭，我们千里之外流口水。来探望，赖不走，想当兵。按时下观念算傻帽。我们搞综合演练，疲于奔命，苦不堪言。他每天独自坐山坡观看，从太阳上山到落山，纹丝不动，望眼欲穿。演得很逼真，装得很可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各级长官感动不已。武健如愿以偿。严格说，他的路数前后皆非，算斜门兵。
  后来我和武健当工农兵学员。部队保送，未经高考，又变成后门生。毕业时自以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所以组织各专业自愿生，想读懂中国现壮。爬进云南深山，才感叹与书本谬之千里。比如农村每月出勤硬性规定，男丁26天，妇女24日，否则扣口粮挨批判。比起我们前、后、斜门路，农民只剩自家门和田间路。最活跃的生产要素僵化了。中国近代史后的停滞，正因为此。
  更触目惊心的问题是人口素质。看统计资料，曾大惊失色。我国上百年的婚姻壮况，大多以乡划界，方圆五平方公里。而日本二战后重建制度，以列岛改造为契机，倡导国际通商，推崇跨国婚姻，连文章都杂交汉、英、德字，标榜杂种民族，为中国人所不齿。其后果，在身高体重等遗传性态方面，中国人的优势正逐步丧失。
难怪野渡如此嚣张。若牛哥真的长角返祖，幼儿园是回不去了。
  专家之忧，甚有见地，至少避免沦作小人国。提高人口素质，振兴经济腾飞，改革开放乃一石二鸟。
  通门路及立法便成当务之急。门总有五花八门。后门、侧门、歪门、斜门，还有高考舞弊的旁门左道。这是社会进步中的暗流。和我们的故事不可同日而语。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最规矩的门，也有曲线和瑕疵。公平和特权，是人类史的永恒主题。太深奥，不敢妄言。
  牛哥属军地两栖畜才，最有发言权。若开最牛的后门兵网站，必门庭若市。剥去文革怪诞，解开特权与公平的谜团，定获最牛的诺贝尔奖。但众口难调，焉知祸福？或象奔牛节，成众矢之的。
  这绝非危言耸听。
  最感激吼猴，是帮我找工作。飘泊十几年，回京找不着北，似刘姥姥进大观园。吼猴开车，联络各种门路，象推销臭鸡蛋，把我塞进一个极具魅力亦极具争议的研究所。至此算三进宫的后门工。
  人生三部曲，总在后门爬进爬出。
  所里有社会研究机构，定期汇总40城市统计数据，通过定性定量分析，探讨公平竞争的机制建设，其实就是设计人和门的合理定位。许多成果，不比兰德逊色。我曾上书内参清样，标题就叫《重视改革的社会环境》。行文如流水，脑海里总是部队和农村的芸芸众生。现在回头看，论证得太天才，超前得太愚蠢。所里很多满腔热忱、才华横溢的优秀学者，血气方刚，煞不住车，什么门都敢撞，最终关门大吉。
  转轨期的生产和社会关系学已拉开序幕，而社会学本身是中国文化的软肋。学术问题，历史上常有杀人和被杀，所以更需要门户开禁。郑板桥难得糊涂，大家就争做一塌糊涂。纵有满腹经纶，宁愿三缄其口。
  鲁迅没门时，欲砸开屋顶露天窗，是谓上门。
  牛哥没门时可刨地，或许能找到地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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